【内容提要】在古希腊,理性学观对古老的神话释事的替换,表现为逻各斯(logos,λбyos)对秘索思(mythos,υνvos)的持续否定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思雏范式的转变。科学精神的兴起不是横空出世,它的强势萌发必然会有一些蕴涵于希腊文化内部的原因。除了别的关键因素,神致的兆示和卜释受到质疑,也是导致(哲学)理性产生的重要前提。阿伽门农当众羞辱卜师,责斥他的卜释,甚至敢于对阿波罗有所不敬。同样,赫克托耳可以无所顾忌地怒斥普鲁达马斯的明智释言,表示只要有了宙斯的允诺,人们便可以不再“信服飞鸟”。欧鲁马科斯走得更远,他两斥卜释,对卜师肆意讥辱。首领级人物质疑卜释不是孤立的现象,而是有着不客忽视的群众(亦即社会)基础。尽管诗人的本意是想通过描述质疑的“失败”来反证卜释的正确,从而坚定人们对它的信念,但种种迹象表明,在荷马史诗里,古老的卜术已不再通行无阻,它的释事权威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关键词 兆示 卜释 质疑卜释 阿伽门农 赫克托耳 欧鲁马科斯
公元前5世纪,希腊学观的识事主流已大体上完成了由严重依赖于秘索思(mythos)到信奉逻各斯(logos)的转变。在认识论领域,面对哲学和新兴的科学思潮的进逼,古老的神话或故事(即秘索思)节节败退,显得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对于世间的万物和引发事变的原因,希腊人开始寻找理性的解释(logondidonai,λбуоν διδονατ),要求话语能够充分展示逻辑的澄明。他们满怀信心,开始着力于寻觅并大力开发观念的可定义潜质,试图通过深入细致的探讨,揭示它们的知识背景。希腊文明的形成当然受到过外来因素的影响。灿烂的美索不达米亚文化和源远流长的埃及文化都曾使它受益匪浅,在一些重要的方面模塑乃至决定着它的发展进程。但是,古老的东方文明不着重提倡排除实用因素的学术玄想,因此不太可能教会希腊人养成善于进行抽象思辨的习惯,使其能够有效克服功利的干扰,最大限度地张扬人的理性,全力以赴地进行不依赖于政治和宗教权威的独立思考。logon didonai基本上是一个希腊现象,它所精湛展示的逻辑感和理性精神是典型地属于希腊人的,总体上不为其他古代民族所等量分享。所以,研究希腊认知史的发展进程还可以,或更应该从“内部”人手,即从希腊文化自身中寻找嬗变和递进的轨迹,梳理能够表明走向的脉络。我们认为,希腊逻各斯精神在公元前6世纪下半叶,尤其是公元前5世纪对秘索思的反叛性勃发,不仅应该,而且似乎必然会有它的知识积淀和学理基础。换言之,逻各斯的萌发需要一些先决条件,因为思维范式的转变不可能唐突发生,决不会在一夜之间从无到有,横空出世。倘若这一设想可以成立,接下来的问题便自然是:这里所说的“基础”指什么?应该怎样理解并具体展示上文提及的“先决条件”?笔者潜心思考这个问题已有多年,认为如果予以提纲挈领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把上述条件(或学理前提)大致归纳为以下几点。(1)人们已基本完成对神人身份的辨识,也就是说,可以范畴性地确定奥林波斯众神已不与人杂处,已经“实在”地退出人的生活;(2)神谕和卜释受到质疑,它们的权威开始动摇;(3)人们已开始崇尚实证,试图通过细致的观察和取证认识人和事物;(4)已具备初朴的哲学意识,对事物本质上的单一性有所认同,已初步具备揭示事物的普遍性和把握共性的能力;(5)开始提倡思考,要求伸张正义,鼓励言论自由。上述五点具备各自的智性品格,但它们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有能力各行其是。它们的作用是互通性的,还在于互为倚靠,互相递接补充,如此方能形成合力,共同推动希腊思想的发展,促进理性学观的形成。考虑到在一篇文章里深入探讨所有这些论点既不合理,也不现实;此外,还因为我们已经撰文阐述过其中的某些内容;所以,本文打算做的,只是针对荷马史诗里人物对卜释的质疑展开讨论,寄望于借此从一个侧面反映西方认知史发展的轨迹,以及人们在前逻各斯时代的认知状况。文章拟主要研讨史诗里的几位头面人物的质疑(卜释),但同时也将涉及他们言行的群众基础,讨论英雄史诗里通常不为人们重视的普通士兵和平头百姓对卜释的不甚重视或缺少笃信的消极态度。
内容摘要:在古希腊,理性学观对古老的神话释事的替换,表现为逻各斯(logos,λбyos)对秘索思(mythos,υνvos)的持续否定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思雏范式的转变。科学精神的兴起不是横空出世,它的强势萌发必然会有一些蕴涵于希腊文化内部的原因。除了别的关键因素,神致的兆示和卜释受到质疑,也是导致(哲学)理性产生的重要前提。阿伽门农当众羞辱卜师,责斥他的卜释,甚至敢于对阿波罗有所不敬。同样,赫克托耳可以无所顾忌地怒斥普鲁达马斯的明智释言,表示只要有了宙斯的允诺,人们便可以不再“信服飞鸟”。欧鲁马科斯走得更远,他两斥卜释,对卜师肆意讥辱。首领级人物质疑卜释不是孤立的现象,而是有着不客忽视的群众(亦即社会)基础。尽管诗人的本意是想通过描述质疑的“失败”来反证卜释的正确,从而坚定人们对它的信念,但种种迹象表明,在荷马史诗里,古老的卜术已不再通行无阻,它的释事权威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关键词:兆示;卜释;质疑卜释;阿伽门农;赫克托耳;欧鲁马科斯 作者简介:一
《伊利亚特》以点题“阿基琉斯的愤怒”开篇。但是,阿基琉斯是被希腊联军的统帅阿伽门农激怒的,并非从一开始就有意与之闹翻。阿伽门农好斗,在《伊利亚特》第一卷里显得骄横拔扈,严重缺少克制。克鲁塞斯老人是阿波罗在克鲁塞的祭司(arētēr,áρηιηρ),享有传释宙斯之子阿波罗旨意的特权。阿波罗主宰卜术,既是祭司和卜师一类人员的师傅,又是他们的权益和人生安全强有力的护佑者。也许是想凭借自己的身份碰碰运气,克鲁塞斯手握黄金节杖,杖上系着阿波罗的条带,也就是说,有着阿波罗认可的从业标志,带着极为丰厚的礼物,来到阿开亚军营,请求赎回女儿。然而,霸道的阿伽门农却不仅没有礼待祭司(hiereus,ιερεǘs),反而颐指气使,态度蛮横,“用严厉的命令粗暴地赶走了老人”。他责令“老家伙”赶快离开营地,“此时不能逗留,将来也不许再来”;否则,“你的节杖(sk-ēpron)和神的条带(sternma theoio)将不能为你保平佑安”。请注意阿伽门农的口气。“神”当然指阿波罗,阿伽门农不会在这一点上搞错。他没有把祭司克鲁塞斯放在眼里,也不在乎得罪祭司的保护神阿波罗。通过这个事例,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到这位联军统帅对祭卜之术的态度,似乎只要涉及(或有损)他的利益,只要他的怒气上来了,便可以在所不惜,随意责辱一位德高望重的祭司,并对阿波罗有所不敬。如果克鲁塞斯不遵命即刻离开“我们的船舟”,阿伽门农或许还真敢对他动粗,包括要了他的老命。听了如此严厉的呵斥,克鲁塞斯岂能不怕?老人沿着海滩走去,祈求王者(anakti)阿波罗助佑,替他伸冤,严惩阿开亚人。
克鲁塞位于特洛伊所在的特罗阿德地区,因此必然也是阿开亚人攻击和掠夺的对象。从上下文来看,阿伽门农不敬重克鲁塞斯,似乎不是或不完全是因为此人来自广义上的敌方。在《伊利亚特》里,阿伽门农不仅统揽军政,而且也主持军中的祭神仪式,兼掌宗教事务,集军政和宗教大权于一身。由于地位显赫,声名隆烈,加之有效控掌着军中的祭祀,使得他心血来潮之时为人骄横,办事我行我素,无所顾忌,根本没有把祭司一类的人放在眼里。如果说克鲁塞斯来自盟助特洛伊的特罗阿德地区,卡尔卡斯却是典型意义上的自己人,是为阿开亚联军服务的h师(或先知,mantis,μáνιιs)。卡尔卡斯不是一般的卜者,他得过阿波罗的真传,通今博古,明晓将来,辨释鸟踪的本领无人赶超。荷马也用“无人赶超”一类的词语溢美别的卜者,却从未把他们的名字及卜术与阿波罗的传授直接挂钩,由 此可见他对卡尔卡斯地位的重视,对他的评价之高。像叱咤战场的英雄们一样,卡尔卡斯的饰词是amumōn,可作“无瑕的”或“无可指责的”解。阿基琉斯重视他的解释,奥德修斯坚信他的卜释准确,将会兑现。然而,对这样一位军中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阿伽门农却连批带骂,态度武断粗暴。应阿基琉斯的敦请,卡尔卡斯揭示了阿波罗为何引发瘟疫、怒惩阿开亚人的原因,指出那是因为阿伽门农羞辱了克鲁塞斯并拒不交还他的女儿,导致“神射手给我们带来痛苦,并且还将继续困扰”。卡尔卡斯的释事准确。显然,错在阿伽门农。那么,阿伽门农又是如何对待这件事情的呢?他怒气冲冲,“乌黑的心里注满清溢的愤恼,双眼熠熠生光,宛如喷射燃烧的烈火,凶狠地盯着卡尔卡斯”,把他当作出气的对象:
邪毒的卜者(manti kakōn),你从未对我卜说过一件佳好,
总是心仪于预言(manteuesthai)凶灾(kak’),是的,
你从未说过吉利的话(esthlon),没有带来一件成真的喜兆。
现在(kai num),你又对达奈人讲说你的卜释(theopropeōn),
声称远射手(hekēbolas)之所以使他们备受煎熬,
是因为我不愿接受光灿灿的赎礼,交还姑娘,
克鲁塞斯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