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亚里士多德的《诗术》是内传文本,因此,如果说《诗术》“开启了文学批评的范式”,就言过其实。
关键词:诗术;亚里士多德;译本;希腊;文本;美学;拉丁语;抄件;诗艺;贺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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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亚里士多德的《诗术》是内传文本,因此,如果说《诗术》“开启了文学批评的范式”,就言过其实。因为,既然《诗术》是内传文本,即便在当时的雅典或后来的古代晚期,也并非只要是读书人都能看到,从而也就无从开启文学批评之范式。事实上,读书人是否能够理解《诗术》的意图,迄今仍然是一大问题。我们如果要理解亚里士多德为何以及如何论诗,首先就得尝试进入这个内传文本。本文从亚里士多德《诗术》的文本流传以及释读史来试探这个问题,借此探究《诗术》在西方思想史(文教史)上的实际含义。 【关 键 词】亚里士多德/《诗术》/诗学史/内传文本 【作者简介】刘小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 在西方文论典籍中,亚里士多德的《诗术》(又译《诗学》)显得具有无可争议的显要地位……但仅仅显得如此而已。如今的大学中,人文学科并没有立“诗学”科目,大学有文学系,并没有“诗学系”。“文学”等于“诗学”吗?作为一级学科的“语言文学”属内的二级学科“文艺理论”等于“诗学”吗?如果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对现代大学文教的开科设教并不具有规定性,《诗术》的所谓显要地位形同虚设。 在西方古代教育中,也没有“诗学”这个科目。古希腊人的确有诗教,但不能说诗教是“诗学”。古希腊的所谓“高等”教育要么是哲学,要么是修辞学——在雅典民主政制时期,还出现过哲学与修辞学争夺教育领导权的著名争议。①在古罗马时代,教育的主体是修辞学而非哲学。无论哲学还是修辞学,都会涉及对古传诗作的理解或解释,但无论在古希腊还是古罗马的教育中都没有独立的“诗学”门类。亚历山大时期出现了专门研究古传诗作的专家,他们被称为“语文学家”,而非“诗学家”。由此看来,虽然亚里士多德在大约公元三百多年前(一说在公元前347年[柏拉图去世之年,周显王22年]之前,一说在公元前335年之前)讲授过“诗术”,实际上并没有由此确立起独立的“诗学”学科。 现代文教体制中有一个庞大的专业门类名之为“文学批评”。有的时候,文学“批评”显得与文学“研究”有所不同:文学批评指对同时代文学作品的评论,文学研究则指对文学写作的理论性探讨。但在更多时候,文学批评与文学研究很难区分。比如说,古代文学研究也可以被称为“文学评论”;反过来说,研究文学史实际上也是在做“文学批评”。由于亚里士多德在《诗术》中讨论了古希腊的三种诗作类型(叙事诗、肃剧诗、谐剧诗),现代西方学人通常把亚里士多德视为西方文学批评的始祖,这其实是误会。“批评”这一观念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产物,包含对古代和当代诗作的研究或评论——用古代传统的说法叫做“解释”,但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明显并非这类“文艺批评”。古希腊早就有对古传诗作或当代诗作的解释,但与现代人所理解的文学“批评”不是一回事,正如西方很早就有《圣经》解释,但与文艺复兴之后才有的“《圣经》批评[考据]”不是一回事。如果用现代的文学“批评”观念来衡量,就得说亚里士多德的《诗术》还够不上文学“批评”的档次——今人理所当然会认为,《诗术》并没有重视文学批评应该重视的东西,比如命运或神对悲剧性结局的重要作用。②如果用现代的文学“研究”观念来衡量,就得说《诗术》也够不上文学“研究”的档次,因为,今人有理由认为,《诗术》“没有提及希腊悲剧的起源和发展的宗教背景,也忽略了悲剧的存在、兴盛和趋于衰落的社会原因”……何况,“《诗学》不是一篇完整的、经过作者认真整理润色的、面向公众的著作……《诗学》中的术语有的模棱两可,个别概念缺少必要的界定。文章的布局有些凌乱,某些部分的衔接显得比较突兀”(同上)。就此而言,我们实在很难说亚里士多德的《诗术》对如今的文学研究有何典范意义。
内容摘要:亚里士多德的《诗术》是内传文本,因此,如果说《诗术》“开启了文学批评的范式”,就言过其实。
关键词:诗术;亚里士多德;译本;希腊;文本;美学;拉丁语;抄件;诗艺;贺拉斯 作者简介: 如今的大学文科中还有庞大的“美学专业”,甚至有全球性的美学学会及其各国分会,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对美学是否有典范意义呢?尽管《诗术》开篇第一句就出现了“美”这个词,亚里士多德并没有谈论所谓“美学”。如伽达默尔所说,“美学”这一学科完全是现代学术的产物,其奠基者是康德,而非亚里士多德。在西方学界晚近出版的一部“权威”教科书中,研究亚里士多德的专家明确说:“如果按照我们现在对美学这一领域的理解,亚里士多德的任何一本著作好像都没有专门涉及这一题材。”③的确,“美学”诞生于启蒙运动时期,甚至比作为学科的“文学批评”出现得还晚。19世纪初,德国大哲人黑格尔47岁那年在柏林大学开设美学课(从1817年至1829年,共讲了五个学期),虽然此前和之后都有西方学人讲美学,就全面、系统和理论深度而言,黑格尔的美学讲稿(经学生整理于1835年首次出版)无人能及,堪称“美学专业”的真正奠基者。④一百年后,同样是德国大哲的海德格尔多次尖锐攻击“美学”,矛头直指黑格尔。海德格尔解释过好些古希腊诗人和现代诗人的作品,但很难说在海德格尔那里有一种“诗学”,或者说海德格尔要回到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尽管海德格尔尖锐攻击“美学”,这个专业在现代文教中的地位并无丝毫动摇。伽达默尔在海德格尔启发下写成的《真理与方法》甚至成了近半个世纪以来最有影响的美学要著——凡此都让我们对亚里士多德的《诗术》在西方文教中的典范地位不得不持怀疑态度。 亚里士多德不是如今意义上的文艺理论家,而是哲学大家,或者说西方思想史上划时代的标志性人物。他为何以及如何论诗,本身就是值得搞清楚的西方思想史上的一大问题。由于黑格尔或海德格尔与亚里士多德的身份一样,都不是如今意义上的文艺理论家,而是哲学大家,他们为何以及如何论诗,同样是值得搞清楚的西方思想史上的大问题。⑤如果把这两个问题联系起来,我们又遇到了亚里士多德《诗术》的典范意义问题:黑格尔的“美学”或海德格尔的诗论与亚里士多德有关系吗?如果没有先搞清楚亚里士多德为何以及如何论诗,我们恐怕也很难搞清楚黑格尔的“美学”或海德格尔为何以及如何论诗,更不用说理解《真理与方法》的问题所在。 亚里士多德的《诗术》仅仅显得在西方“思想史”(更恰切的说法最好是“文教史”)上具有“典范意义”——实际上可能并非如此,这件事情本身就值得追究。事情的起因其实源于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亚里士多德的《诗术》是内传文本——用有点儿耸人听闻的说法,则可以说是“秘传”文本(esoteric这个词既可译作“内传”也可译作“秘传”)。20世纪初的著名古典学家桑兹称亚里士多德的《诗术》为“诗学系统批评之最早典范”,并不为过,但他说《诗术》“开启了文学批评之范式”,就言过其实。⑥因为,既然是内传文本,即便在当时的雅典或后来的古代晚期,也并非只要是读书人都能看到,从而也就无从开启文学批评之范式。事实上,读书人是否能够理解《诗术》的意图,仍然是一大问题——这样的问题迄今没有消弭。何况,大哲人并不搞“文学批评”——黑格尔的“美学”或海德格尔的诗论也都不是“文学批评”。倘若如此,我们如果要理解亚里士多德为何以及如何论诗,首先就得尝试进入这个内传文本。显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文将从亚里士多德《诗术》的文本流传以及释读史来试探这个问题,借此探究《诗术》在西方思想史(文教史)上究竟有何实际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