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版刻书业,始于中唐,盛于两宋。
刻书分官刻、坊刻、私刻三种。
两宋私家刻书,据叶德辉《书林清话》所录:“则有岳氏之相台家塾……婺州东阳胡仓王宅桂堂……等三十二家。”可见东阳的私家刻书,宋代就占有重要地位。
这是有多种原因促成的。
晋元帝南渡建康,中原士族、平民,纷纷南徙,一部分定居东阳,促进东阳的开发。人口增加,文化迈进,读书人大量涌现。唐代,冯宿、冯定昆仲,一家两代,有进士十一人,为科举史上所罕见。冯宿文章当时与韩愈齐名;冯定文章,远播新罗、西番。舒元舆兄弟皆进士,《牡丹赋》脍炙人口,唐文宗读了竟为之泣下。[1]迨宋高宗建都临安,东阳为近畿后方,当京闽交通要道。书院林立,人文蔚起。朱熹、吕祖谦、叶适、魏了翁、陈傅良等先后来东阳讲学。读书风气既大盛,对书籍的需求日亟。
纸业的发展。江浙一带,宋代生产的竹纸名冠天下。衢州、睦州、嵊县皆盛产名纸,距东阳不远。东阳境内也盛产纸,质量既优,货源又充足,给刻书业创造了有利条件。
更重要的是具备了一支技术高超娴熟的雕板队伍。东阳木刻,早称独步。木雕艺术品闻名世界,享有盛誉。东阳木雕工艺大约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至宋代用于刻版印书,技术已十分熟练。宋版《三苏文粹》即为“东阳胡仓桂堂王氏”所刻。
古代东阳人的著作,截至清道光年间,在县志上著录的有六百种左右。如果加上以后的著作,估计将近千数。其中多数经过刊刻印行,非惟种数多,镌板尤精。可惜东阳历来刻意搜集的藏书家不多,而水、火、刀兵,更有“横扫”、“破旧”,几经劫难,东阳私刻本就幸存无几了!
现将东阳私刻本幸存书择要琐谈如下:
《蟠室老人文集》
作者葛洪,字睿父,东阳人。南宋孝宗淳熙十一年进士。官至端明殿大学士,参知政事。以资政殿学士提举洞霄宫进大学士,致仕卒。
著奏议、杂著文二十四卷。《宋史》有传。
此编为其文集,原藏东阳葛氏祠堂。年久散佚,至清季存卷一至五,诗;卷十四,剳子;卷十五,启;卷十八,书;卷十九,杂著;卷二十,祭文,凡十卷。
光绪六年,东阳葛氏篡修宗谱,裔孙芾棠,即以印宗谱之木刻活字,将此编翻印数十部,每房子孙,随宗谱各得一部。此翻印的活字本《蟠室老人集》,亦甚为识者所重,视为珍本。
残存的十卷宋刻本,解放前从东阳散出,又佚去八卷,迄今未闻发现。
仅存的宋代家刻本十四、十五两卷,辗转为南京图书馆收藏。近年北京图书馆编、文物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版刻图录》,将此仅存两卷收入图版九五、九六。
此书是一份极为珍贵的文化遗产,是东阳私刻本中早期最好的刻本。原书匡高二四.四厘米。广十六.五厘米,九行,行八字。白口,单鱼尾。左右双边。字体欧、柳,秀雅古劲。
《石洞贻芳集》
东阳城东南五十里,宋代已形成了一个大村落郭宅,号称“十里长衢”。在郭宅的东北方五里,山麓涧旁,有一座石洞书院,宋绍兴间郭宅人郭钦止建。延聘龙泉叶适主师席。一时名儒硕彦朱熹、吕祖谦、魏了翁、陈傅良、陆游,皆来往有题咏。其中朱熹在此影响更大。相传《通鉴纲目》就在这里撰写,原稿留此,直到明代,尚有人不远千里来此访求观看的。古人著书讲学,常有避开城市喧嚣,拣山水幽美之处的。对于修养情操,专心治学,确有一定道理。石洞背山面阳,小涧蜿蜒其间,林木葱笼,涧水清澈,是讲学、著述的理想地方。明邑人卢格《石洞书院》诗:
幽壑敞精庐,名贤曾此居。
归云三径暗,斜日一窗虚。
涧水鸣新乐,岩藤学草书。
百年山下路,春雨长园蔬。
据《道光东阳县志》载:“文公以绍兴十七年登进士第,随访吕公[2]于武义之明招山,遂抵东阳,宿长衢郭氏。及伪学禁下,乃讲学于郭氏之石洞书院。”其手书摩崖石刻,今尚依稀可辨。郭宅大宗祠大门楣上有一块横匾,上刻“理学名宗”四个大字,相传是朱熹所题。
庆元五年(1200),朱熹向石洞书院贻画像一轴,上题:
苍颜已是十年前,把镜回看一怅然;
履薄临深谅无几,且将余日付残编。
南城吴氏社仓书楼为余写真如此因题其上。庆元庚申二月八日沧州[3]病叟朱熹仲晦父。
这轴朱熹画像,右颊有七颗痣,后人誉之为“七星映月”。
原《石洞遗芳集》二卷系钦止裔孙郭铁所撰。正德中取当时诸人碑刻题咏及志铭状序哀挽诸作汇编而成。《四库全书》收入总集类存目。
我所见私刻本《石洞贻芳集》系前者的续编,郭氏裔孙钟儒撰。文中体观出朱熹等的流风余韵。石洞书院的创立和叶适、朱熹、吕祖谦等的在此讲学,直接影响到何、王、金、许[4],对“婺学”即“金华学派”的形成、发展,都有关系和影响。是书系康熙十六年本。清初康熙间私人刻书是严禁的,故康熙间的私刻本极罕见。
《悔木山房诗文稿》
作者赵睿雍(瑞荣),东阳人。平生独具慧眼。他在闽任知县时,对聪颖过人、志趣不凡的童生林则徐,奖掖有加,关怀备至。林家境贫苦,赵接养署内,延师与自己儿子同读,待之如子。林则徐得以成为对国家民族极有贡献的历史伟大人物,和赵睿雍在他少年时代加意培养也是分不开的。林对赵终生感恩不忘,曾为赵睿雍宗房厅送去“滋恭堂”亲笔题字,并题称赵睿雍为恩师。
《悔木山房诗文稿》有林则徐的亲笔写刻序文,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辞意恭敬恳切。标题是“林则徐呈稿”。书法挺秀可喜。
此书系家刻本原版,刻工精美。扉页有赵睿雍族孙某的题记,嘱勉其子孙要宝守此书,勿使损佚。
《东阳道光县志》
现存《东阳县志》有官私两种。
《东阳县志》创于宋,体例备于明。从满清入关以至今日,只有篡修过两次。第一次是清康熙年间篡修的,简称《康熙志》。康熙志是最完善的一部,可惜流传不多。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曾以高价委托东阳籍某君访求康熙志而终不可得。但闻东邻日本却早已获得一部完整的《东阳康熙志》。
东阳第二次篡修县志是在道光年间。东阳地大人多,篡修县志是件大事,时间又隔了一百四十余年,大家非常重视。纷纷争夺编篡权。后来形成城、乡两派,各不相让。县官、学官,首鼠其间,久延不决。遂各自在城、乡设局篡修。结果同时存在两种东阳县志。后由县、学官以主修及总篡名义,宣布城局编的有省、道、府各大官作序的那一种作为东阳县志的定本,命名为《道光东阳县志》;乡局编的《东阳道光县志》作废,已印就散出的追缴回去毁掉。
世人见到的东阳木刻《道光志》,都是卷首有各大官作序的那种城局编篡的定本《道光东阳县志》,主修为知东阳县党金衡,总篡为王恩注。各地收藏的全是这一种,不知道另有私刻《东阳道光县志》这么一回事。但即使是这种木刻《道光东阳县志》,解放前已很难找到。清末光绪年间,由吴味菊发起重印,内容根据官修木刻道光志,邀请方佩香书写,用油光纸石印,到民国初年印成,共二百部。现在一般看到的就是这一种。
一九七七年冬,我在东阳文化馆发现了私刻本《东阳道光县志》残本,与官修本粗略对照,很明显的可以看出纸张和木雕要比官修本好得多。内容同一条目如人物栏李品芳(大绅士、礼部侍郎)项下,私修本只十多个字,官修本有五十多个字。两种县志,扬乡抑城或扬城抑乡的现象是存在的。其他方面,未加详核,难下断语,但私刻本有其特色,有其长处,似可断言。
从私刻道光志的发现,证明当时并未彻底全毁;从国内各有关方志收藏著录全不知另有私刻本看,则知即有幸存也必不多。私刻本既与官修本有异同,必有很多地方有参考研究价值。
《张忠敏公遗集》
张国维,字九一,号玉笥,忠敏是他的谥号。东阳人,明天启壬戌会元。崇祯时任兵部尚书;福王时任戎政尚书、吏部尚书;南京破后,辅鲁王于绍兴,任兵部尚书、大学士。积积抗击满清入侵。事败,投水死。
张一生主要干了两件爱国爱民的大事。
其一是关心民瘼,大兴水利。崇祯七年,张国维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庆等十府。筑太湖、繁昌二城。建苏州九里石塘及平望内外塘、长洲至和等塘。修松江捍海堤。著《吴中水利书》二十八卷。《四库提要》谓:“是书所记,皆其阅历之言,与儒者纸上空谈固迥不侔矣。”殁后吴人感德,在苏州绿水桥西建张公祠,岁时祭祀。并为他竖立“泽被东南”牌坊。
其二是抵抗外敌侵略,毫不动摇退缩,死而后已。鲁王遁海,他还在诸暨抗敌。最后在东阳七里寺一战,才从容赋绝命诗三章,整肃衣冠,拜别母亲,投托塘而死。遗命把他尸身抬至厅上让清兵观看,遗书清兵,说明彼等首敌已死,希望不再屠杀百姓。他是鉴于扬州、嘉定被清兵屠城血洗的惨剧而为此的。
辛亥革命前夕,柳亚子等发起组织一个进步的文学团体“南社”,鼓吹民主革命,反对满清专制。其成立大会会场,就特意选择在苏州张公祠,反映其宗旨是以民族气节相号召的。
是书刊行年代虽近,传本却不易得;版镂虽一般,搜罗却较全面。
《白云山洞遗集》
白云洞在东阳县城瞻婺门(俗称小西门)外十里甑山脚下。1950年春节,我专程前往访古。洞前有白云书院,是元许谦讲学、明张国维读书的地方。洞内有三条小瀑布,洞外有一株紫薇相传是许谦手植的,铁干虬枝,生意盎然。离洞不远的现存的白云书院,系清乾隆年间重建,房子破旧,门楣上拓有张国维题字。书院内祀许谦,配以孙扬、张国维。孙与洞的关系未考,不详。四周墙上游人题咏很多,好的也有。
张国维曾在洞前筑“遂初堂”,奉养其母。
许谦是旧金华府属何、王、金、许四贤之一。道德高尚,律己甚严,每日反省。他说:“昼之所为,夜必书之。其不可书者,则不为也。”他名满天下,数被举荐徵召,皆不就。一生没求一点功名,没做一天官,四十年不入城市,耻于仕元,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
许谦学问渊博:天文、地理、典章、制度、食货、刑法、文学、音韵、医经、术数以及释、老,无不该贯。
许谦热爱教育事业。他认为钻研学问从事教育是人生最大的快乐。曾说:“己有知,使人也知之,岂不快哉!”及门之士,远至幽、燕、齐、鲁,著录者有千余人。当时四方之士,以不及门为耻。
自号白云山人。世称白云先生。有《白云集》传世。
《白云山洞遗集》撰者张振珂系张国维族孙,是有关白云山洞唯一的文献资料。
《春秋纪传》
作者李凤雏,字梧冈,号仙驿狂奴。东阳人。康熙中由拔贡生官曲江知县。
此书变《春秋》编年之体,仿司马迁《史记》之例,以周为本纪,列国及孔子为世家,卿大夫为列传。其事迹徵引以《左传》、《国语》为主,《公羊》、《谷粱》、《檀弓》、《战国策》、《家语》等为辅,搜罗考核,颇为详备。毛奇龄说:“其论春秋策书,按时废物,于三家是非,多所考驳,不可谓非当今之学人。”
《四库全书》列入史部别史类存目。
此书原版未见。光绪二十一年族孙刻本尚有多部存世。雕板今尚保存着,是东阳私刻本连同雕板保存得最完好的一部。
私家自刻诗文集,非奉钦命,忌讳较少。或为裔孙缅怀祖德,或为门徒攒绪师道,校勘写刻,不肯苟且,与坊刻之射利者迥然有别。私刻的作者,部分为中小知识分子,在全国非赫赫有名,著作易被人忽视。其最大特征是印数少,流传不广。上面对东阳私刻本幸存书的琐谈,无非借以说明私刻本的价值及加意保存的急要。木刻古籍往往有这样的特点:今日认为没有用的,明日却很有用了。例如东阳卢宅卢府(俗称大厅),是浙江省仅存的一个地主庄园,是进行阶级教育的好场所,也是研究明代建筑、雕刻等难得的实物模型,被列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一般人对它的沿革模糊不清,引为憾事。后在卢格撰的《荷亭文集·肃雍堂记》里问题得到了解答。该文纪述当年构造卢府(堂名肃雍)的设计布局以及数代经营构筑的经过。原来卢格是参与人之一。看了他明确的文字记载,比听一般传说,不知要翔实具体了多少倍。
附:东阳私刻本幸存书目
《蟠室老人文集》
二十四卷四册 宋葛洪撰 宋东阳私刻本。又清光绪六年裔孙重刻本 余详上本文
《荷亭文集》
卷数不详 明卢格撰 明万历刻本又有清刻本 卢格,字正夫。东阳人。成化进士,除贵溪知县,多惠政;擢山西道御史,以母老乞归。筑荷亭三楹,日取古人书读之。持论多与朱熹异同。诗也有风格。
《石洞贻芳集》
不分卷一册 清郭钟儒撰 康熙十六年本 余详上文
《蒔濂诗钞》
六卷一册 清李正馥撰 乾隆本
《孙石台先生质疑稿》
三卷一册 明孙扬撰 乾隆二十八年本,刻印精美。孙扬,字世显,号石台,东阳人。年十三入邑庠。为学与王阳明有异同,嘉靖间起而辟阳明之谬。
《读史蠡测》
三十二卷,存二四卷六册 清郭维城撰 乾隆五八年家刻本
《定志篇》
二卷一册 明孙石台撰 乾隆本
《学耨堂文集》
八卷四册 清王崇炳撰 乾隆五十三年本 王崇炳,字虎文,号鹤潭。东阳人。贡生。乾隆己酉从祀郡七贤祠。
《悔木山房诗文稿》
八卷四册 清赵睿雍撰 道光元年本 详见上文。
《贡綦轩集》
四卷存一册 清程履坦撰 道光本
《小学韵语》
三卷一册 明孙石台撰 道光本
《宋秘书孙氏太白山斋遗稿》
二卷二册 宋孙德之撰 道光四年裔孙刊本
《平江集》
十四卷四册 清楼上层撰 道光十四年本 楼上层,字更一,号平江,又号蓬莱侍史。东阳人。读书过目不忘,号称浙东四才子之一。乾隆下江南时曾被召试。
《清思集》
四卷一册 清李有朋撰 道光十六年本 李有朋,字彦孚。东阳人。
《定溪诗集》
一册 清李有朋撰 道光十九本
《宝婺碎金》
卷数不详,存一卷一册 清卢标撰 道光十九年本
《婺诗补》
三卷二册 清卢标撰 道光十九年本
《婺志粹》
卷数不详,存三卷一册 清卢标撰 清刻本
《池蛙诗草》
不分卷一册 清吴国鼎撰 道光二十七年本
《东阳道光县志》
卷数不详,存数册 道光末年乡间私刻本,详见上文。
《一鸣集》
六卷六册 清何豫撰 咸丰四年双桂堂本。
《张忠敏公遗集》
十六卷五册 明张国维撰 咸丰十年裔孙刻本 详见上文
《瀛寰志略》
四卷二册 清葛铭撰 光绪五年家刻本
《白云山洞遗集》
一卷一册 清张振珂撰 光绪九年本
张振珂,东阳托塘人。张国维族孙。详见上文。
《尚志录》
八卷二册 清吴国镰撰 光绪十二年旧可轩本 吴国镰,字友宋,号莲渚。东阳人。
《春秋纪传》
五十一卷十册 清李凤雏撰 光绪二十一年本 详见上文
《月椒堂诗钞》
六卷二册 清俞凤冈撰 光绪二十二年本
《史学节要》
二四卷八册 清李秀会撰 光绪二十九年映台楼本 李秀会,字士英,别字药园。东阳人。康熙丁酉举于乡,江安知县。
《疑似辫证》
二卷二册 清韦佩宽撰 光绪三十二年本
注释:
[1]文宗因观牡丹,摘其赋中桀句曰:“向者如近。背者如诀。拆者如语。含者如咽。俯者如怨。仰者如悦。”(见容斋随笔)
[2]吕公:吕祖谦
[3]沧洲:福建建阳
[4]指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
原载:《浙江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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