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原住民的知识系统、文化想象以及自然生态与人类共荣和谐的传统宇宙观是环太平洋原住民书写的共同命题。如何以“太平洋”为文化生产场域,重建新的太平洋岛民海洋意识,由现代性人本思维转向人与非人互为主体的生态伦理,成为21世纪文学与文化论述最大的挑战,也是以跨原住民观点对比太平洋海洋书写的重要命题。从“流动的主体”概念看,太平洋跨原住民航海模式透过岛屿及海洋景观的主动参与,以生态环境与族群记忆带领航行方向,身体、文化皆不被岛屿空间疆界限制,是太平洋跨原住民文化想象的“根的路径”。夏曼·蓝波安与太平洋岛屿文学的生态想象,印证了“跨原住民性”的文化实践,为形塑有别于陆地原住民的海洋原住民想象共同体,探讨海洋原住民结盟、中心与中心对话、跨原住民流动的典范转移,以及开拓原住民研究更宽广的视野提供了实践可能。
关 键 词:原住民/流动的主体/航海模式/太平洋想象/岛屿生态
作者黄心雅,台湾中山大学外文系教授兼文学院院长。
本文探讨台湾海洋作家夏曼·蓝波安跨原住民族的太平洋想象,参照太平洋原住民海洋文学,如汤加作家Epeli Hau’ofa、新西兰毛利族作家Witi Ihimaera以及北美原住民作家Linda Hogan等人的作品,以海洋与岛屿的比较观点,及“流动的主体”概念,强调太平洋另类/原住民(alter-native)航海模式。这一航海模式透过岛屿及海洋景观的主动参与,造就时间与空间的认知,以生态环境与族群记忆带领航行方向,随处充满立足于传统知识、跨越畛域的文化想象,如同实现一段未被“西方文明”轨迹定调的航程,它提供巡航太平洋跨原住民文化想象的“根的路径”,是一个身体、文化皆不被岛屿空间/疆界所限制的主体概念。本文进而由夏曼·蓝波安海洋书写聚焦太平洋原住民的文学/文化特质,以“太平洋”为接触场域、概念与方法,探讨海洋原住民结盟、中心与中心对话、跨原住民流动的典范转移,并由当代跨国主义论述与原住民研究折中处切入,想象跨原住民文化实践的可能,以当代原住民族结盟的“太平洋”拆解大陆/陆地思维,形塑有别于大陆/陆地原住民的海洋原住民想象共同体及其“航行主体”(navigating subject)的“移动性”、“流动性”与“能动性”,开拓原住民研究更宽广的视野。
内容摘要:原住民的知识系统、文化想象以及自然生态与人类共荣和谐的传统宇宙观是环太平洋原住民书写的共同命题。如何以“太平洋”为文化生产场域,重建新的太平洋岛民海洋意识,由现代性人本思维转向人与非人互为主体的生态伦理,成为21世纪文学与文化论述最大的挑战,也是以跨原住民观点对比太平洋海洋书写的重要命题。从“流动的主体”概念看,太平洋跨原住民航海模式透过岛屿及海洋景观的主动参与,以生态环境与族群记忆带领航行方向,身体、文化皆不被岛屿空间疆界限制,是太平洋跨原住民文化想象的“根的路径”。夏曼·蓝波安与太平洋岛屿文学的生态想象,印证了“跨原住民性”的文化实践,为形塑有别于陆地原住民的海洋原住民想象共同体,探讨海洋原住民结盟、中心与中心对话、跨原住民流动的典范转移,以及开拓原住民研究更宽广的视野提供了实践可能。
关键词: 作者简介:一、原住民结盟
1989年,美国原住民研究学者Arnold Krupat以“边缘声音—对抗政治”模式(The Voice in the 近年来试图建构跨原住民结盟的论述俯拾皆是。基于共存共荣的跨原住民性的理念,著名美国原住民研究苏族学者Robert Warrior在2008年即集结多位重量级原住民研究学者创立“美国原住民与原住民研究学会”(Native American and Indigenous Studies Association),五届年会以来,念兹在兹的仍是如何形塑跨原住民认同基础,想象一个跨越国家、地域与国际界线的原住民(研究)社群,追问原住民研究与跨国想象参照并置的基础何在。[2]Warrior在近期再度考掘美国原住民研究跨国转向的可能,以美国研究学会2008—2009年出现原住民会长Philip Deloria为例,阐明原住民研究已然进入美国研究的主流论述,跨国的原住民学者应主导当代文学研究和社会理论的典范转移,建构含纳原住民经验、历史和现实的学术方法论。[3]原住民论述中少有transnationality或transnationalism等语汇,原因在于原住民的历史现实对国家主义(nationalism)的理解,有别于现代性论述中“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思辨方式,美国原住民族称为“印第安民族”(Indian nations),是部落生存主权的宣示,不同于现代国家包含民族、种族与国家认同的意识形态及其以民族为群体生活的基本单位所形成的特定政治理念。
2010年,两个重要的国际期刊《美国季刊》与PMLA分别以“原住民性/全球主义”与“海洋研究”作为探索另类接触(alter/native contact)和方法论的场域,两者皆聚焦于跨国/全球想象,也彰显文化流动中原住民议题的重要性,尤以PMLA的专栏“海洋研究的理论与方法”当中Teresia Teaiwa的论文铺陈太平洋视觉文化的“根源”与“路径”,深具启发意义。[4]Middlebrook Jeb主编的《美国季刊》2010年第3期则收录讨论原住民性、种族、性别、当代性、国族、国家权力与全球化现象的相关论文,分为“太平洋空间”、“意外的原住民现代性”、“国家与国族”三大主题,想象美国研究与原住民研究间的另类接触,对原住民研究与跨国主义的交会作了深刻评述。[5]
二、海洋原住民的流动主体
有关跨原住民性的命题,密歇根大学美国研究学者Vicente Diaz的论述可为典范。Diaz身为太平洋岛屿(关岛)查莫罗(Chamorro)原住民,多年来关注跨国文化研究、太平洋研究和原住民研究方法论所构成的三角关系,2001年客座为《当代太平洋》(The Contemporary Pacific)编辑专刊,由“太平洋原住民文化研究”边缘发声,至近期即将出版的论文《主权移动的岛屿》里,[6]提出“太平洋原住民主权”论述。Diaz认为,太平洋海洋原住民的航海文化实践,在来自欧美大陆帝国主义近半世纪的殖民后仍屹立不摇,代代相传,是太平洋原住民串连结盟的依据,成为原初知识(original knowledge)的日常生活实践,其意义有二:(一)在殖民切割的地理位置,以航海知识和航海实践结盟,重新寻回为殖民主义所断裂的政治及文化主权;(二)以原住民跨越领域的海洋论述对抗/批判以“民族—国家”主权为基础的殖民政治。Diaz的“太平洋原住民文化研究”由2001年的“边缘发声”至2010年的“原住民主权”论述,呼应了美国原住民研究由1989年Arnold Krupat的“边缘声音—对抗政治”以至21世纪建构“中心—中心”对话的必然学术转向。
Diaz认为太平洋原住民航海技能代代相传,例如,Caroline Islands称为“伊塔克”(etak/moving island,移动的岛屿)的航行定位知识与西方世界的导航模式不同,成为太平洋岛屿超越国族、殖民以及区域架构限制,由地理所构筑的太平洋共同的文化。“伊塔克”是计算航行距离或航行所在位置的技术,藉由第三岛作为参考坐标,结合对天体的观察,使用三角法测量出发点与目的地间的距离,对太平洋/南岛民族来说,这样的海域空间想象是地图,也是无声的时钟,将时间与空间概念化以定出航行者所在的位置。这项技术在欧洲人开始大航海时代的千年前,就帮助太平洋/南岛民族航行四分之三个南半球,族群散播广大的海域。“依塔克”所代表的是完全不同于西方的制图观念:自我不是经度与纬度的交叉点,不是一个绝对的社会与自然空间,而是像理论与实务的运作——航行者在独木舟上向目的岛屿的星星所在位置方向移动,当作为起点的岛屿消失在视线中时,他开始注意第三岛如何向另一个星座移动,独木舟被视为在星空下静止不动,而岛屿群则在航行过程中不断地掠过,故有“移动的岛屿”之概念。岛屿的移动是一种感知的操作,不以航海图中之俯视角度来压缩和固定空间,而岛屿和宇宙朝向航行者而来。这个“移动的岛屿”概念为原住民及当代跨国文化研究的交会提供一种创新的研究取径,明显不同于西方模式中被动且空缺的空间如“无人之境”和“无人之水”这些被用来合理化疆域扩张的词汇。“移动的岛屿”相互连结的概念,强调在太平洋另类/原住民航海模式中,认知空间和时间需要岛屿及海洋景观的主动参与,而且太平洋原住民对于航海船只的重视,更强调了船只对于构筑岛屿历史的贡献。Diaz也附带提到另一太平洋岛屿原住民航行的“生物定位系统”,称之为“蒲客夫”(pookof),以生态环境带领航行方向。“蒲客夫”是特定岛屿上的特有种生物知识体系,包含各种生物的行为模式与习惯,太平洋/南岛民族藉由生物知识判断他们所处的海域位置,岛屿甚至可以根据生物迁徙的范围放大或缩小,判断岛屿的方式还包括其上空独有的云之形状、洋流与海浪的特征以及星座群等,航海者甚至可以经由嗅觉判断所处的海域位置。太平洋岛屿体现的开放性、内与外辩证的特点反映在陆与海的关系上,随处充满立足于传统知识、跨越畛域的文化想象,由航海原初知识修正当代跨国文化论述,如同是一段航程的实现——一段未被“西方文明”轨迹定调的航程。Diaz对于移动概念的关注提供了巡航太平洋跨原住民文化想象“根的路径”,是一种流动的航行主体的概念——一个身体、文化皆不被岛屿空间的疆界所限制的主体概念。身份认同在岛屿关系中而非在孤立状态下产生,而航程的概念又如同Gilles Deleuze与Félix Guattari所提出的“根茎”,不是找寻起点抑或终点,而是介于两者中间,从二元论逃逸,让既有概念的“唯一真理”松动,强调经由流动而散布的网络,而非结构紧密的树状权力结构,随生态环境/存在结合,取代语言中心主义及语言结构之权力运作,是为建构太平洋跨原住民性的重要取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