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各国经济界对现代货币金融体系存在的问题展开了大规模的反思和讨论。在德国,由于这种讨论与一部文学作品相联系,它在话语质量上呈现出独特的跨领域特征。这部作品是歌德的《浮士德》。在网络和纸质媒体上,有很多文章和报道引用了魔鬼梅菲斯托费勒斯在《浮士德》中发明纸币的情节,说纸币是“未知的实验”,欧元危机是德国“与魔鬼签约”的结果。在这些耸人听闻的标题下,《浮士德》中皇帝对梅菲斯托费勒斯的话被反复引用:“如果你现在缺钱,那就赚钱!”③2012年9月18日,德国金融史研究所在法兰克福德意志联邦银行总部召开研讨会,将引用《浮士德》的经济金融问题讨论推向高潮。研讨会名为:“纸币——国家财政——通货膨胀:歌德触及货币政策的核心问题了吗?”德国联邦银行行长延斯·魏德曼、瑞士经济学家汉斯·克里斯托弗·宾斯旺格等重要金融人物出席了会议。④
为什么一部创作于近200年前的文学作品会如此受到当代经济界的重视?是否包含一些现代经济学至今未发现的独特理解?还是早在两个世纪前就预见到了21世纪的金融危机,甚至提供了有效的解决方案?本文通过梳理《浮士德》中“纸币”的情节,以及经济界对该情节的引用和阐发,认为文学与经济话语的联姻,本质上是经济理性危机感的表现。歌德的《浮士德》之所以受到青睐,根本原因在于它把纸币制度的出现塑造成“魔鬼的发明”,为日益明显的资本主义货币经济的制度自生成和自运行特征提供了新的公式
虽然比《浮士德》早半个世纪的《国富论》中的“看不见的手”的比喻已经说明了经济系统存在着某种人类理性无法理解和掌握的隐性运行机制,但这种隐性机制所创造的更多的是一种安全的氛围,让人相信市场具有自我调节和维持良好运行的能力;相反,当歌德把纸币的出现描述为“魔鬼的发明”时,它所指的无形的运行机制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黑暗和不可控制的危险。但与此同时,由于魔鬼在《浮士德》中以人格化的形象出现,现代货币经济体系中的“魔鬼”在引用《浮士德》的这一危机声明中很大程度上被解释为一种“人性”错误,因而成为人文主义批判的对象,具体表现为货币批判、进步批判和增长批判等形式。但是,这样一种以规范批评形式出现的改进欲望,真的能达到预期的良好效果吗?这无论从经济学角度还是社会学角度都是很有问题的。
纸币出现在《浮士德》第二部第一幕的“皇家花园”。在这里,首相念了一段话:“本票价值1000克朗,它的可靠性保证了帝国隐藏的无数珍宝。一旦丰富的金银矿藏被挖掘出来,本票就可以兑现了。特此通知!”(《飘》:234)因为有了皇帝的亲笔签名,这张印着这段话的纸就成了钞票。这张新生钞票已经满足了我们后来熟悉的钞票的几个基本规格:一是国家权威机构发行,皇帝签名保证其法律效力;其次,它有固定的票面价值,但这个价值不是它的物质本身的价值,它的物质本身几乎没有价值;第三,它是一种信用凭证,因为它是由物质形式的财富来保证的。
因为《浮士德》中的纸币是由梅菲斯托费勒斯创造的,魔鬼化身为宫廷小丑,它的出现实际上被塑造成字面意义上的“魔鬼的发明”。一般来说,魔鬼总是被视为邪恶的象征,但以纸币本身的形式呈现在这里,我们很难看到纸币的邪恶。只有在作品中描述纸币制造的具体动机、过程和结果,才能把纸币呈现为罪恶的产物。
在第一幕的“金色大厅”里,首相、陆军大臣、财政大臣、内政大臣向皇帝所做的报告呈现了一个可怕的举国混乱的场景:“举国动荡如发烧,一场接一场的灾难层出不穷”,人民道德败坏。“大家都在互相残杀,对政府的命令充耳不闻”(《飘》:184-185)变成弄臣的梅菲斯托费勒斯把这一切解释为“缺钱”:“现在哪里不缺?缺的不一样。这里缺的是钱。”皇帝也同意他的判断,说:“如果你现在缺钱,那就去赚钱吧!”(《飘》:188-189)正是基于这段对话,梅菲斯托费勒斯后来制造纸币的情节应运而生。简而言之,纸币是在这个国家生产的,因为这个国家正处于极度缺钱的金融和债务危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