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当代埃及小说家杰马勒·黑塔尼的作品具有鲜明的苏非主义色彩。本文以他的《落日的呼唤》为对象,围绕心灵功修、人主合一、神爱论、完人等苏非思想的核心概念,分析小说人物的苏非原型及其体系,解读苏非主义的隐喻,揭示苏非主义之于现代阿拉伯社会的精神价值。作为一名平凡的埃及人,在自身克己修炼和苏非导师的帮助下,艾哈迈德最终领悟了“守贫、献身、利他、放弃对抗和名利”(《苏》: 75)的苏非精神,并圆满完成了净化心灵、提升灵魂的苏非功修。在《落日的呼唤》中,除了四位为艾哈迈德指点迷津的苏非“导师”,出现在每一站中的不同女性角色也是功修的旅途上不断更替的“他者”,这样的安排增强了小说故事的可读性,更强调了功修者对寻求纯粹的“真主之爱”的指向性需求。
关键词:苏非;艾哈迈德;功修;真主;小说;呼唤;合一;完人;导师;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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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当代埃及小说家杰马勒·黑塔尼的作品具有鲜明的苏非主义色彩。本文以他的《落日的呼唤》为对象,围绕心灵功修、人主合一、神爱论、完人等苏非思想的核心概念,分析小说人物的苏非原型及其体系,解读苏非主义的隐喻,揭示苏非主义之于现代阿拉伯社会的精神价值。 关 键 词:杰马勒·黑塔尼/苏非主义/原型人物/《落日的呼唤》 作者简介:张旭敏(1985- ),女,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领域为阿拉伯现代文学、中东社会文化,近期发表的论文有《细密画模式书写的苏非小说》(载《东方研究》[2014],阳光出版社,2015年) 杰马勒·黑塔尼()是当代阿拉伯文坛“60年代辈作家群”①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文学创作风格深受文豪纳吉布·马哈福兹的影响,不仅师法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各流派的风格,更善于借鉴阿拉伯本土文化遗产,结合伊斯兰苏非主义②思想进行创作。迄今共出版小说、散文、随笔等各类作品四十余部。多年来,黑塔尼一直致力于通过小说文本传播与发扬伊斯兰古老的传统文化。他潜心研究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从《一千零一夜》、传奇英雄故事、“玛卡梅”叙事体、阿拉伯民间口头文学乃至地毯图案设计、伊斯兰建筑艺术等传统文化元素中寻求小说灵感,为自己赢得了文学形式“混杂大师”③的美誉,并先后获得埃及国家文学奖、埃及科学艺术一级勋章及法国骑士勋章等荣誉。他的主要作品有《宰尼·巴拉卡特》(1974)、《宰阿法拉尼区奇案》(1976)、《显灵书:三次旅行》(1983-1986)、《落日的呼唤》(1992)、《金字塔文本》(1999)等。 《落日的呼唤》()是一部具有浓厚神秘主义色彩的小说,也是黑塔尼苏非主义系列小说中颇具代表性的杰作。埃及文学评论家、爱资哈尔大学萨莱赫·法德勒教授曾撰文予以高度评价: 黑塔尼的苏非小说在表达方式与思维模式上,总是力求保持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平行关系,在意识形态上着力于从传统中反哺现代。通过创造一种象征性的隐喻话语,来实现文本内部现实与幻象之间的接驳功能……《落日的呼唤》的叙事经验尤其具有独特性,作家在艺术形式上表现出一种令人感动的、超越性的叙事能力,这部作品堪称发扬阿拉伯文化遗产的典范之作。黑塔尼利用寓言的叙事结构、神话般的叙事元素刻画了一场超越时间与感官的东方旅程。④小说贯穿了从超越自我到与真主融合的完整苏非思想体系,作者“借助旅行来表现人之灵修的过程和体验,苏非灵修既是它的结构形式,也是主要内容”⑤。 故事围绕着主人公艾哈迈德从埃及出发西行展开,他在未知的时空中游历至摩洛哥的海陆边界,旅途中遇到了一系列人物,甚至连身份也经历了从流浪汉到国王这样巨大的转变,最后他彻悟了生命与存在的终极意义。最初,艾哈迈德只是一个离乡背井的流浪汉,他无奈地抛弃了熟悉的家乡和亲人,走向未知的旅途。进入沙漠后,他最先遇到的是一支驼队的向导哈达拉毛人,向导教授他天文星象知识、辨别时间空间的方法和求生技巧,这些技能储备为艾哈迈德继续前行埋下了铺垫。尔后,呼唤声催促他离开驼队再次出发,来到第二站绿洲。他不仅在这里娶妻生子,也成了他人故事的倾听者。第三站到达的是鸟王国,艾哈迈德意外地成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但在真正掌权后却又毅然放弃,为延续沉思冥想的苏非修道状态,他继续追随呼唤声西行。最后,他来到摩洛哥最西部的海陆边界,国王下令由一位与艾哈迈德同名的书记官记录下他所有的旅途故事,但艾哈迈德清楚自己不能停留,即便呼唤声不再响起,这趟旅程也注定永不结束。在神秘主义的关怀中,主人公艾哈迈德作为“旅行者”、“异乡人”,告别了现世生活的暂时“旅舍”,从世俗“自我”出发,在“小世界”对“大世界”的认识过程中完成了从被动弃世转向消除欲望、净化心灵、觉悟灵性,达到自我寂灭、灵魂升华,最终体验“人主合一”⑥的苏非功修历程。
内容摘要:当代埃及小说家杰马勒·黑塔尼的作品具有鲜明的苏非主义色彩。本文以他的《落日的呼唤》为对象,围绕心灵功修、人主合一、神爱论、完人等苏非思想的核心概念,分析小说人物的苏非原型及其体系,解读苏非主义的隐喻,揭示苏非主义之于现代阿拉伯社会的精神价值。作为一名平凡的埃及人,在自身克己修炼和苏非导师的帮助下,艾哈迈德最终领悟了“守贫、献身、利他、放弃对抗和名利”(《苏》: 75)的苏非精神,并圆满完成了净化心灵、提升灵魂的苏非功修。在《落日的呼唤》中,除了四位为艾哈迈德指点迷津的苏非“导师”,出现在每一站中的不同女性角色也是功修的旅途上不断更替的“他者”,这样的安排增强了小说故事的可读性,更强调了功修者对寻求纯粹的“真主之爱”的指向性需求。
关键词:苏非;艾哈迈德;功修;真主;小说;呼唤;合一;完人;导师;落日 作者简介: 一、苦行修道的苏非“自我” 根据苏非主义传统,启程意味着离开和新的开始,一切都在改变,行走连接起了旅途中的古人和来者,穿越时间和空间。苏非大师穆哈希比认为,“人必须时时刻刻监督、审查‘自我’这个恶魔,灵魂只有摆脱‘自我’才能实现与真主安拉的合一,离开自己是为了靠近自己”⑦。因此,当艾哈迈德第一次听到这个“从未听过,或从未明了其内容,探明其奥秘或追寻到其根源的声音”⑧时,对前路的一无所知注定了这趟旅程无法确定的属性,旅行被赋予了未知的神秘色彩,也反映了苏非以身体苦旅代表心灵功修的象征意义:以感性的方式去探寻未知的真理。 然而,对苏非功修者来说,一个在现实生活中混沌迷惘的普通人,如果没有机缘巧合的助力,很难获得较高的觉悟来开启内心的功修旅程。起初艾哈迈德一直强调自己是“被迫”出发,他回忆:“因为我是被迫朝向西方的,所以常常思念过去的东西。如果不出现呼唤声,我随时都可能反悔,不再朝着那不能更改的日落方向。”(《落》:7)这种迷惘、徘徊的情绪犹如当代埃及人在政治动荡下生存的真实写照。为了鼓舞许多像自己一样在绝望和失落中徘徊的阿拉伯人,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面对生活,特别是在意识到历史小说书写的局限性后,黑塔尼决定把自己从苏非哲理中领悟的人生经验分享给更多的人,告诉他们,怀抱着生存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就是生命意义的关键所在。⑨ 与驼队在沙漠中同行是艾哈迈德苏非功修的第一站,他从哈达拉毛人那儿学到了星象知识,掌握了计算时间的方法,这些技能保证他在西行途中不会迷失方向。驼队中的每个人都是迫不得已远离人烟,来到荒蛮之地,通常是因为忧伤或遭到排挤;然而艾哈迈德深信自己与众不同,他不是受到惩罚而是遵从呼唤,他“受到引导和推动,被动地离开,他必须朝向西方,走到太阳落山的地方,独自面对将要遇到的一切,不能有所改变”(《落》:13)。这意味着初入苏非之道的功修者经导师的提点,已掌握了最基本的苏非知识,即将进入更高一级的功修阶段。 呼唤声再次响起时,艾哈迈德独自离开驼队,开始了“绿洲”阶段的功修。“这片大漠上的对峙是奇特的!”(《落》:57)绿洲与大帐篷遥遥相望,却从不发生联系,没有人到过大帐篷,也没人从大帐篷走到过绿洲,两者中间存在着一条无形的分界线,从没发生过越界的事。绿洲人专门建立了岗哨,密切观察大帐篷的动静。起初,从大帐篷传来的巡夜人的喊叫声,总让身处绿洲的艾哈迈德感到紧张,于是苏非修炼的神奇“意念”开始发挥作用:观望时,意念总能让他有新的发现,他感觉是水渠时,便见到波光粼粼;联想到树木时,总见到树木并听见树叶的沙沙声;意念还将树木栽种到帐篷边,为其遮阴。 据苏非照明学派的主张,“宇宙万物在本质上并不是真实的存在,而只是一种非存在,唯一真实存在的只有真主。宇宙万物或是它的流溢,或是真主的属性在镜子中的反映,一切由它派生而出”⑩。世上所有的一切无非都是真主以外的被创造物,它们都具有共通的本质属性。在交替变化的发展过程中,即便曾经是敌对的双方也有可能交融相续,人类的存在可以是为争取自身利益最大化而与外在世界斗争抗衡的过程,也可以依照苏非的哲理换一个视角去感知世界,忘我地追求与真主的合一,其终极目的亦是将自我消融于大千世界。随着时间的推移,观察大帐篷成了绿洲人生活的一部分,那边发生的任何变化都能引起这边的恐惧、期待、惊奇或焦躁。绿洲人开始了解对方的生活,能区分各种场合,详细描述彼此的差异,甚至能以非直接的方式参与,有时还沉浸于欢乐之中,好像在与对方同乐。学者阿多尼斯在谈及苏非主义时曾表示:“宇宙中一定还存在内隐、无形、未知的领地,通过逻辑与理性的方式还无法认识它,而缺少这一领地,或不尝试进入这一领地,人的存在与知识都是欠缺的;进入这一领域的方式是独特的、个人的。”(11)对峙的大帐篷正印证了绿洲居民未知的那一块神秘领域,即便无法交流,它的存在也曾给居民带来恐惧、期待、惊奇、焦躁等情绪,这些是人类理性在面对宇宙未知时产生的隐秘微妙心理的真实写照,只有消除极端对立,才能互相融合,实现真正的世界和谐、统一。 离开绿洲的安逸时光,艾哈迈德再一次顺从呼唤声,朝落日的方向出发,到达了鸟王国,这是世上所有鸟儿的目的地和归宿。经过前两个阶段的修炼后,这时的功修者已具备一定的基础直觉,“他感到时间改变了以前经历的一切”(《落》:81)。众人围着艾哈迈德,递上了皇冠和权杖,他刚刚踏上这块土地便意外地成为了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人们赋予他至高的尊严和地位。对于真主的诚信者苏非来说,坚忍是高品位的状态。为了使艾哈迈德能够从肉体经受的痛苦中提升苏非品级,鸟王国的监理人提出要对他实施“永恒的微笑”手术,因为“微笑是后天的,逐渐变为内在的,经过实施简单的手术后能不断洋溢出来”,“经常显露的微笑能医治眼病,平复激动的心情,解决复杂的问题,给人以慰藉和温馨”(《落》:100),而实施“永恒的微笑”手术必须付出肉体上极度痛苦的代价。手术台上的艾哈迈德明白了,“任何痛苦都有止境。即便最强烈的痛苦隔一段时间也会消失。人的感觉有相当大的承受力,超出极限就会失去感觉;而人的意志力是无限的,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发挥”(《落》:101)。这种暂时的痛苦终将过去,永恒的微笑代表了即将实现的美好愿望,而这恰恰是作者对于现实困境中的阿拉伯人的一丝悲悯的期许。 根据苏非学者库萨伊里的观点,“苦修者不断提升自己,经历一个个境界和状态,从一个状态上升到另一个状态,是一次艰难痛苦的旅行。从出发地到达了牧场——也就是春天和放牧的地方,这意味着他已经到达。变化着的修道者处于提升之中,到达的修道者即与真主同在”(《阿》:242)。手术后的艾哈迈德进一步践行苏非的道德标准,“坚忍是每一个功修者必备的品质和标志”,“人如果在受折磨时坚忍,必会感到舒适的享受,虐待对坚忍者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因为这样必折磨他的灵魂。如果坚忍得到真主的满意和喜悦,那就是最好的行动和最光荣的品位”(12)。尔后,艾哈迈德主动放弃了至高的权力,“继续接受冥冥中的呼唤的命令……朝着日落的方向已无需谁来指点”(《落》:80)。 唯以书写对抗时间是作者一贯遵循的创作理念,最后一站的摩洛哥书记官正是黑塔尼对自身的隐喻——书写的记录者:“微风吹过,谁能约束它?书写!”(《落》:5)黑塔尼多次提到他对书写记录的理解:“我以为,创作是这广阔宇宙间唯一能对抗不断的消亡的努力。”(13)在他看来,书写是约束时间的唯一方法,由于书写,发生的故事便不至于在时间的推移中被遗忘。2007年,他在北京出席“中国与中东文学交流座谈会”时谈到:“我常常被时空关系问题所纠缠,原来以为空间是不变的,现在发现空间也和消逝的时间一样会变化。作为文学艺术,是向消逝的时间、向虚无挑战的努力。”(14)黑塔尼将真实的自我融入《落日的呼唤》的创作中,对他而言,文学的书写也是实现自我生命苦修的旅程。 在星辰的指引下,艾哈迈德不分昼夜地寻找落日的方向,他从平凡的埃及人成为享有最高权威的国王,又变回一贫如洗的路人,在回忆和沉默中与孤独为伴,既顺从命运的安排,又不放弃自觉的积极探索。最后,到达摩洛哥的艾哈迈德在导师的指引下终于见到了从未听说过的情景,时空交错,他在记忆力、视力还清晰的时候,看见了曾经熟悉的、喜爱的、想念的和一起生活过的人们。他看见彼此之间隔着可以传播声音的必要空间,透明的屏障阻隔了显现的过往,对方无法感知艾哈迈德的存在,而一些他以为会永远留存的事物却离他而去,永远地消失了。作为一名平凡的埃及人,在自身克己修炼和苏非导师的帮助下,艾哈迈德最终领悟了“守贫、献身、利他、放弃对抗和名利”(《苏》:75)的苏非精神,并圆满完成了净化心灵、提升灵魂的苏非功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