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娜看了看他,便取出乐器开始演奏。与此同时,李狄也开始演奏手势风琴为她合奏。他演奏的竟然是《水晶心》。
蒂娜此时才发现,两首曲子完美地璧合起来,古老乐器奏出的空灵之音在滚动的电子天幕中翱翔,就像天籁之声。蒂娜感到自己的胃都疼了起来,她忽然明白许多事,为何李狄轻易有“天使”的票?为何他可以毫无表情地听歌剧?为什么他开得起宝马跑车?她感到像是受了骗。
她陡然中断了演奏,目光熠熠地盯住李狄,而后者却回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时一个孤寂的掌声在大厅角落响起,蒂娜看到那是个穿着讲究的法裔男子。他说话时,蒂娜想起了他的声音,他是唐纳德·摩根,“天使”的经纪人。他说:“太棒了,这音乐太有趣了。”
另一个声音说:“这声音会轰动全世界的。”
蒂娜没说话,回过头继续盯着李狄。李狄这时忽然说话了,是对着摩根:“怎么样,摩根,我没信口胡说吧?”“的确很棒,只是有些地方需要雕琢一下。”他径直走到蒂娜面前,伸出了手,“我是唐纳德·摩根,我……”
蒂娜冷冰冰地说:“我从今天广播中听到过你,我知道你是谁。”
摩根收回手,讪讪地说:“我听阿狄说过你,我没想到你这么出色,我们想和你签约……”
蒂娜打断了他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和李狄先生单独谈谈。”
“当然。”摩根看了看李狄说,然后他和其他几个人都退出这间大厅。空旷的厅里忽然显得寂静起来,似乎刚才的音乐又在墙角处回荡。过了很久,蒂娜一直不说话,李狄也保持沉默。
又过了很长时间,李狄终于说:“我就是‘天使’之一。”
“嗯?”蒂娜冷冷一笑,“你不是什么医学公司的雇员,你骗了我!”“这家公司附属于‘天使’,原则上讲,我并没有骗你。”李狄看着她说。
“可笑吗?我居然带着世界首富去和一群流浪汉跳舞,而他还是世界第一音乐巨匠。”
李狄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悲哀与爱意在沸腾,他等蒂娜说完才说:“我会解释一切的。”
“我不用你解释。”蒂娜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怒气,不仅仅是因为受了骗。
“可我需要。”李狄忽然大声说,“我必须解释明白一切,向你从头讲起。”他深深地注视着蒂娜。
五
蒂娜看着他,李狄坐在舞台地板上,燃起一根香烟后开始慢慢诉说:“我大学学习的不是音乐而是生命科学。但我从小就热爱音乐,听过很多世界名曲。可是我没有系统学习过音乐,更不会演奏任何乐器,这注定我不可能成为音乐家。在十九世纪,一个有教养的成年人演奏音乐是件很平常的事,然而现在却不行,因为每个人只能学一件东西。你不能成为音乐大师,就只能去开航天飞机。这世界上只需要工程师和心理医生,没人想要街头艺术家。这是音乐古典主义时代,是《维也纳森林的故事》、《鳟鱼》、《命运》和《革命练习曲》的王朝,图腾就是经典主义。后人成为图腾下膜拜的圣徒,再也写不出作品可以逾越贝多芬和肖邦的音乐神话,也没人敢去宣战。”
“可你们做到了是吗?”蒂娜幽幽地问。
“是啊,‘天使’做到了。我们一开始并不敢挑战经典,我们只是发明了计算机化乐器,使每个人都能参与演奏,电脑负责技巧与演奏部分,人们只需控制情感与艺术表达方式,如节奏强弱力度等,这使没有音乐细胞的人也能用音乐来表达思想。但人们嘲笑我们,他们拒绝接受新生事物,他们仍膜拜几百年前的东西,那些东西已让他们创造不出更好的艺术来了,他们就像抱着让他们僵死的浮冰。”
蒂娜叹了口气说:“你说话太偏激了。”
“是很偏激。但你想像不出那时我们受到的打击与谩骂,直到后来我根据大灭绝理论写出了第一首曲子。”
“大灭绝理论?”“全称为科勒大灭绝理论。”李狄说,“二十世纪末期,有位科学家科勒提出了一种关于种群灭绝的理论。他认为是恒星塌缩而产生的大量中微子簇引发的,恒星坍缩如发生于距地球20光年内,大约每一亿年一次。每一次塌缩就将产生能在原子核与电子之间任意穿行的中微子,如果在一个方位穿过地球足够多,则会与活组织中的原子核相撞,使原子核碰撞反弹,将在每千克活组织里产生22000次反弹,每次反弹可在一条10纳米长的途径储存下1000多电子伏能量,这将挫伤dna,产生基因突变。以后这些突变基因每一个将产生12个恶性细胞,引发一个肿瘤。在生命初创阶段,这种影响就潜伏下来,在几亿年生命进化过程中连锁反应,最后衍生出各种疾病,恐龙就死于这种影响引发的大规模癌流行病。它们就是基因大厦底层的塔柱,原始基因缺陷使它已经出现裂纹,其它所有基因病包括遗传病都是它蔓生出的。这理论予我启发:它无疑是人类基因的一大共性,于是我开始按基因作曲。”
“基因作曲?”“是的。人们对音乐的爱好源于基因的音乐性特征,当优美|旋律使你感到悦耳动听时,正是这段旋律与你的基因啮合,如齿轮般让你全身谐振起来。然而每个人基因都不同,你无法写出一段旋律让所有人感动,贝多芬也不行,总有人唱反调。直到我发现科勒理论所蕴含的道理:所有人只是在基因的缺陷上才拥有共性,于是我开始按基因的音乐性特征作曲,你总有残缺的齿轮将砌合在旋律中,因为旋律本身就是所有人共有的原始病态。蒂娜不可置信地盯住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李狄接着说:“基因本身就是最合理最合谐的音乐结构,所以我们根本不必考虑调式和织体。我们借助计算机,让电脑从dna迷宫筛选出最具病态特征和旋律性的一段,根据特殊编程组成乐段,再加入节奏和强弱,就成了最能震撼人心的旋律。”
李狄吐了一口烟雾继续说:“这种作曲方式在二十世纪就有人采用,据说一位日本基因作曲家根据胃癌的基因所写的音乐曾让听众无法忍受音乐的蛊惑而悲痛自杀了,因为这些原始基因太过凄惨恐怖,那是人类最阴暗的声音。它们无法流传,是因为作曲者无法控制音乐,音乐借他的手从基因封印中逃脱,就像恶魔。然而我们的作曲方式要成熟得多,我们采用智能歌剧形式使音乐在网络上传播,让人们参与作曲和演奏,积极的、乐观的、坚强的……这些情绪化的东西会被我们在网络上的情绪传感器探测,在计算机里影拓出这些情绪后支配的基因,再融入音乐中,使音乐适合所有人的需要,成为最棒的音乐,而这一切只需计算机和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