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史记》与《汉书》是中国史书的两大典范,《史记》成书较早研究却相对滞后,《汉书》晚出但在汉魏六朝广泛流行,并于隋唐之际形成影响深远的“汉书学”。历经数百年的发展,“汉书学”特征渐趋凸显:注音、释义为主;著书、授徒并举;抄撮、抄撰盛行。“汉书学”的繁荣为后起的“文选学”奠定基础,是“文选学”迅速发展的重要保证。
【关 键 词】汉书学/《汉书》/文选学
【作者简介】肖瑞峰,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杭州 310032);石树芳,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史记》与《汉书》是中国史书的两大典范,历来《史》、《汉》对举,班、马并称,然而二者的学术地位在社会历史的风云变幻中此起彼伏,境遇迥异。《史记》屡遭非议,《汉书》受到追捧,中唐之前《汉书》影响远超《史记》,并且率先形成影响深远的“汉书学”。
“汉书学”的兴起与《汉书》的自身特点密切相关,同《史记》相比,《汉书》具有更多易于流行的先天因素,班固与司马迁在编撰体例、语言风格、修史立场、思想倾向等诸多方面存在较大差异。《史记》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记载自黄帝至武帝约三千年的兴衰沿革,《汉书》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叙述始高祖终王莽二百余年的历史变迁,两书均有开创之功,然而朝代更迭,时间累积,修撰通史日益困难,断代史优势渐趋凸显。正如刘知几所言:“如《汉书》者,究西都之首末,穷刘氏之废兴,包举一代,撰成一书。言皆精练,事甚该密,故学者寻讨,易为其功。自尔迄今,无改斯道。”①此后列朝正史全部沿袭《汉书》体制,最终导致《史记》一枝独秀,寂寞身后,《汉书》垂范千秋,“遂为后世不祧之宗焉”。②《史记》本为私撰,怨刺之情贯穿其间,带有鲜明的个人色彩,而《汉书》堪称首部官修史书,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遭到抵制,班固力求全面展现西汉统一社会的规模与成就,揭示皇权制度的完善与国家壮大的历程。“固以为唐虞三代,《诗》《书》所及,世有典籍,故虽尧舜之盛,必有典谟之篇,然后扬名于后世,冠德于百王,故曰:‘巍巍乎其有成功,焕乎其有文章也!’”③可见宣扬汉室、润色鸿业是《汉书》的重要任务,班固的追求完全符合统治阶层的利益,因此《汉书》获得官方极大的肯定与赞赏。三国时期东吴孙权认为治国修身必读《汉书》,特令其子孙登学习。蜀汉刘备临终遗诏诫子刘禅曰:“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④东晋甚至波及少数民族首领:“(石)勒雅好文学,虽在军旅,常令儒生读史书而听之,每以其意论古帝王善恶,朝贤儒士听者莫不归美焉。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大惊曰:‘此法当失,何得遂成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其天资英达如此。”⑤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研习之风愈盛。《三国志·魏书》记载司马朗之父司马防:“雅好《汉书》名臣列传,所讽诵者数十万言。”⑥又《晋书·刘宣传》:“每读《汉书》,至《萧何》、《邓禹》传,未曾不反复咏之,曰:‘大丈夫若遭二祖,终不令二公独擅美于前矣。’”⑦《梁书·陆倕传》记载更甚:“尝借人《汉书》,失《五行志》四卷,乃暗写还之,略无遗脱。”⑧陆倕居然能够一字不差地默写并不常见的章节,足见对《汉书》的精熟程度。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孩童亦精《汉书》,《南史·韦载传》:“载字德基,少聪慧,笃志好学。年十二,随叔父稜见沛国刘显,显问《汉书》十事,载随问应无疑滞。”⑨韦载年仅十二却能对答如流,表明《汉书》已经普及到童稚阶段。又《博物志》:“汉末发范友明冢,奴犹活。友明,霍光女婿。说光家事废立之际多与《汉书》相似。此奴常游走于民间,无止住处,今不知所在。”⑩内容虽荒诞离奇,却表明《汉书》在民间广为流传。由此可见,魏晋南北朝《汉书》受到社会各界非同一般的欢迎与喜爱,《汉书》研究已经具有相当良好的民众氛围,为隋唐时期“汉书学”的成熟奠定基础。
内容摘要:历经数百年的发展,“汉书学”特征渐趋凸显:注音、释义为主;著书、授徒并举;抄撮、抄撰盛行。“汉书学”的繁荣为后起的“文选学”奠定基础,是“文选学”迅速发展的重要保证。
关键词:汉书学;《汉书》;文选学 作者简介:《汉书》何时以及如何发展成为“汉书学”?各类著作鲜少涉及,“汉书学”更是无人重视。其实凭借学界对《文选》与“文选学”的精深研究,可以初步推求《汉书》与“汉书学”的演变轨迹。骆鸿凯《文选学》是传统选学的里程碑,其《源流》一章以时代为序,追述“文选学”发生、发展的整个历程:“自《文选》书成,至隋即有萧该著书,首加研讨,实开文选学之先河。”(11)萧该撰有《文选音》十卷,惜已散佚,目前仅存数条注释,如《思玄赋》:“行颇僻而获志兮,循法度而离殃。”注曰:“颇,倾也。离,遭也。殃,咎也。萧该音本作陂,布义切。”(12)又《汉书·张衡传》:“樵蒸焜上,配藜四施。”注曰:“萧该音义曰:‘焜音昆,火貌也。’”(13)萧该注释兼涉音义。萧该之后,骆鸿凯进一步指出:“文选之学,盖自曹氏开其朔,而李氏集阙成。”(14)则“文选学”滥觞于萧该,始于曹宪,成于李善。倪其心认为最初阶段的文选学是“从萧统的从弟萧该撰《文选音义》开始,经隋、唐之际曹宪撰《文选音义》,授之许淹等,至李善注《文选》”。(15)骆、倪二人一致认为萧该作注、曹宪著书授徒、李善撰《文选注》是“文选学”形成的关键。如此看来,“汉书学”的发展亦有迹可循。延笃是目前已知最早注释《汉书》之人,延笃本为马融学生,“又从马融受业,博通经传及百家之言,能著文章,有名京师。”(16)马融是班昭弟子,班昭乃《汉书》四位著者之一,可见延笃与《汉书》渊源颇深,唯其所注留存极少。《汉书·天文志》曰:“后流星下燕万载宫极,东去。”注:“李奇曰:‘极,屋梁也,三辅间名为极。或曰,极,栋也,三辅间名栋为极。寻栋东去也。(延)笃谓之堂前阑楯也。’”(17)又《汉书·酷吏传》曰:“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主之属。”注:“邓展曰:‘延笃读坚曰甄。’”(18)则延笃对《汉书》既有注音又有释义,方法与萧该类似,堪称“汉书学”先驱。延笃之后服虔、应劭、伏俨、刘德、郑氏、李斐、李奇、邓展、文颖、张揖、苏林、张晏、如淳、孟康、项昭、韦昭等人先后继起,各有著述,至晋灼始合并众家勒成一部,至蔡谟首将注、文合并,《汉书》注释之学蔚为大观。隋唐时期萧该、包恺、刘臻、刘纳言等人著书、授徒并举,推动《汉书》向更为深广的范围流传,《汉书》研究随之出现高潮。颜师古广辑兼收,在服虔、应劭、晋灼、臣瓒、蔡谟五种之外增加荀悦《汉纪》、崔浩《汉纪音义》以及单行的部分汉书注本共计二十三家,增益发展为集大成之作——《汉书注》,是书在文字校勘、训释疑难、史实考订等诸多方面凌越前人,使得长期困扰读者的训读问题基本解决,代表《汉书》研究的最高成就。千百年来《汉书》与颜注合之则双美,离之则两伤,最终形成注以文传、文以注显的繁盛局面。颜师古《汉书注》在“汉书学”中的地位基本达到李善《文选注》在“文选学”中的高度。综上所述,《汉书》成书之后,延笃作注,首开“汉书学”先河,萧该、包恺、刘臻、刘纳言等人的著述传授使得《汉书》迅速推广,“汉书学”渐成规模,而颜师古《汉书注》标志“汉书学”的成熟。“汉书学”一词唐时业已出现,《新唐书》卷一九八《敬播传》:“是时汉书学大兴,其章章者若刘伯庄、秦景通兄弟、刘纳言,皆名家。”清代赵翼在《廿二史札记·唐初三礼汉书文选之学》中对唐初“汉书学”的发展有精辟论述:
自隋时萧该精《汉书》,尝撰《汉书音义》,为当时所贵。包恺亦精《汉书》,世之为《汉书》学者,以萧、包二家为宗。刘臻精于两《汉书》,人称为“汉圣”。又有张冲撰《汉书音义》十二卷,于仲文撰《汉书刊繁》三十卷,是《汉书》之学,隋人已究心,及唐而益以考究为业。颜师古为太子承乾注《汉书》,解释详明,承乾表上之,太宗命编之秘阁。时人谓杜征南、颜秘书为左丘明、班孟坚忠臣。其叔游秦先撰《汉书决疑》,师古多取其义。此颜注《汉书》,至今奉为准的者也。房玄龄以其文繁难省,又令敬播撮其要成四十卷。当时《汉书》之学大行。又有刘伯庄撰《汉书音义》二十卷。秦景通与弟J2XB01.jpg皆精《汉书》,号大秦君、小秦君,当时治《汉书》者,非其指授,以为无法。又有刘纳言,亦以《汉书》名家。姚思廉少受《汉书》学于其父察。思廉之孙班,以察所撰《汉书训纂》,多为后之注《汉书》者隐其姓氏,攘为己说,班乃撰《汉书绍训》四十卷,以发明其家学。又顾胤撰《汉书古今集》二十卷。李善撰《汉书辨惑》三十卷。王方庆尝就任希古受《史记》、《汉书》,希古迁官,方庆仍随之卒业。他如郝处俊好读《汉书》,能暗诵。裴炎亦好《左氏传》、《汉书》。此又唐人之究心《汉书》,各禀承旧说,不敢以意为穿凿者也。(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