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僧诗文献研究综述

内容摘要:古代僧诗散佚甚为严重,此种状况,随着20世纪现代学术的建立、完善而逐渐得以改观,海内外学者在古代僧诗文献发掘、整理、著录、校注等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本文拟对其略作综述,挂一漏万处,祈请识者补正。

关键词:别集;梵志诗;研究;敦煌;僧诗文献;整理;诗集;版本;诗歌;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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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李舜臣,江西师范大学教授,发表过论文《元代诗僧的地域分布与宗派构成及对僧诗创作的影响》等。

  诗僧是古典诗史上特殊的诗人群体。他们创作的诗歌,相当真切地反映了僧侣阶层的生活境遇和心灵世界,代表着僧侣文学的最高成就。然而,佛门历来视诗歌为“小道”、“外学”,经藏所录僧徒著述,一般收“经论”、“语录”而遗“外集”;僧徒亦极少措意于诗集的刊刻和流布。职是之故,古代僧诗散佚甚为严重。李国玲《宋僧著述考》著录的两宋释氏别集存佚比约为29/80①,冼玉清《广东释道著述考》所录近代以前广东释氏别集“见”、“未见”比为25/81②。初步估算,当有七成以上的僧诗别集已不复存于天壤间。而仅存的僧诗文献,亦散无统纪。以《古今禅藻集》为例,虽网罗颇富,但所收亦仅三百七十七名诗僧的二千八百二十四首诗作③,实泰山一毫芒耳。此种状况,随着20世纪现代学术的建立、完善而逐渐得以改观,海内外学者在古代僧诗文献发掘、整理、著录、校注等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本文拟对其略作综述,挂一漏万处,祈请识者补正。

  一 僧诗文献研究的对象

  僧诗文献,顾名思义,即释子创作的诗歌文献。但历来对诗僧、僧诗的内涵与外延均无明确界定,故在论述之前,应略予辨析。

  清人魏禧曾指出:“夫僧有始于真,终于伪;有以伪始,以真终;又或始终皆伪愈不失其真者。”④僧徒此种游离于僧俗两界的现象,使人们在判别诗僧的身份时,常出现分歧。例如,《四库全书总目》评《古今禅藻集》的编选范围时就说:“中间如宋之惠休、唐之无本,后皆冠巾仕宦,与宋之道潜老而遭祸、官勒归俗者不同,一概收入,未免泛滥。”⑤可见诗僧身份的认定,主要还在于其为僧的真确性。关于此,我们以为余嘉锡的提法颇值得重视。他说:“……然则(周)贺平生所作诗,多作于为僧之时,其集之行世者,又或直题清塞之名,未及一一追改,故选僧诗者得而录之。若贾岛官至长江簿,以官名集,其诗又皆作贾岛,无追题其无本之名者,故不得而阑入之,是亦《春秋》名从主人之义也。昔梁刘勰出家,改名慧地;宋饶节为僧,改名如璧;而《南史》勰本传及吕居仁《江西宗派图》皆仍用其本名,以其著述成名,在未为僧之前故也。周贺少而出家,老始还俗,为僧之日长而为士人之日短;故《诗人主客图》及《唐诗纪事》、《唐才子传》皆直名之曰僧清塞,李龏列入唐僧之中,初非漫然无所据者,不可谓之自乱其例。”⑥余氏以“《春秋》名从主人之义”及“为僧时日之长短”定夺“诗僧”之身份,显得更为灵活,也比较符合事实。像贾岛、刘勰、饶节这样很难称为诗僧者,历史上还有不少。例如,屈大均,字翁山,顺治七年广州屠城,即避难出家,更名今种,字灵一,“自首至足,遂无一而不僧”⑦。旋又浪迹岭外,拜访前朝遗老,凭吊故迹;返粤后,竟以儒者自尊,猛烈“辟佛”。这表明貌似缁流、实为遗民的屈大均,是绝不愿意人们称他为诗僧的。

  “诗僧”一词较早见于中唐释皎然《杼山集》卷四《酬别襄阳诗僧绍微》、卷九《与权从事德舆书》和刘禹锡《澈上人文集纪》等文献,所指皎然、灵澈、护国、清江、法振等,均为当世擅诗僧人。因此孙昌武认为:“诗僧可以说是以写诗为‘专业’的僧人,也可以说是披着袈裟的诗人。他们产生在特定的历史时期。”⑧高华平也认为:“‘诗僧’并非一般指那些偶尔能吟诵一两句诗的僧侣,而是指那些以诗著名的僧人。……‘诗僧’主要是相对于‘义学僧’而言的一个概念。”⑨此二说,意在排除诗作不多之僧。“诗僧”之地位在丛林历来不显,那些仅撰有少量诗作的高道大德,若以“诗僧”目之,确非“《春秋》名从主人之义”。但就学术研究尤其文献整理而言,这一界定失之过严。正如古代大多数诗人,未必皆视吟诗为一己之业,所重者仍是借以建功立业的身份,但在文学研究中,我们所认定的依然是其作为诗人之属性。从此一层面言,凡有吟诗经历之僧,皆应称作“诗僧”。

  关于僧诗的分歧主要在于佛教偈颂与诗歌的关系,历来意见不甚统一,或等而观之,或判分为二。支谦《法句经序》称“偈者结语,犹诗颂也”,拾得亦云“我诗也是诗,有人唤作偈。诗偈总一般,读时须子细”⑩。然《全唐诗》却以为释家偈颂与道家章咒“本非歌诗之流”,一并删除(11)。此种断然否认释家偈颂为歌诗的观念,在古代实非主流。唐宋的诗歌总集,入选僧人偈颂者,比比皆是。《全唐诗》之所以不予收录,正如陈尚君所言,“并不在‘非歌诗’。《全唐文序》解释不取偈颂原因为‘以防流弊,以正人心’,始道出个中原因”(12)。

  偈颂,原是印度佛教的一种韵文,梵文作gāthā,音译伽陀、伽他、偈陀,意译讽诵、偈颂、颂、歌谣等,种类甚多。隋代释吉藏以为重要者有通偈、别偈两种:前者又称首卢偈,“莫问长行与偈,但令三十二字满即便名偈”,每句字数不定,句数亦不拘,齐行、散行并存,满三十二字即为一偈,在形式上与诗歌区别较明显;后者则“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皆以四句而成”(13),句式齐整,每句字数相同,甚至押韵、平仄、对仗等与近体诗亦颇为接近。可见,人们摒弃偈颂,还在于其内容主说理而寡诗味。其实,诗歌内容的解读,见仁见智,无统一之定规,况且偈颂中亦不乏诗情浓郁之作;再者,说理诗亦为诗歌题材之一,像宋明理学家的性气诗,其说理意味并不亚于偈颂。因而,轻易将佛家偈颂逐出诗歌园地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综上所论,僧诗文献研究的对象,应包括僧徒所撰诸体诗歌与宗门偈颂。而对于那些半途还俗的“僧徒”以及因特殊原因遁入空门的僧徒,应以“春秋名从主人之义”及“为僧时日之长短”来判定,贾岛、饶节、屈大均等人不应阑入诗僧队伍。

内容摘要:古代僧诗散佚甚为严重,此种状况,随着20世纪现代学术的建立、完善而逐渐得以改观,海内外学者在古代僧诗文献发掘、整理、著录、校注等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本文拟对其略作综述,挂一漏万处,祈请识者补正。

关键词:别集;梵志诗;研究;敦煌;僧诗文献;整理;诗集;版本;诗歌;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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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大陆地区历朝僧诗的收集、辑佚与整理

  释子作诗,始于东晋,历唐宋元明诸朝而逮清季,丛林吟咏之风,未尝断绝。然时移治乱,像运升沉,历代诗僧的兴衰并不平衡。学界对僧诗文献的整理,亦用力不均。1993年,艾若、林凡联络数十位学者,着手编纂《中国历代僧诗全集》,拟分晋唐五代、宋代、元代、明代、清代五卷,系统整理东晋至清末释氏之诗(14)。此一宏大构想,诚有功于僧诗文献的研究。但直至今日,惟“晋唐五代卷”出版行世,余者皆付之阙如。此种状况,基本反映了二十世纪以来古代僧诗文献研究的大势——东晋、南北朝、隋唐最为完备,两宋次之,元、明、清三朝最弱。兹缕述如下。

  先唐的僧诗文献,《隋书·经籍志》著录了支遁、慧远、惠琳等僧人的十三种别集,惜除支遁集外,皆散佚无存(15)。明人冯惟讷所编《古诗纪》,广泛采摭,得诗僧三十二人七十四首诗作,是收录六朝僧诗最完备的古籍之一(16)。但冯氏考证殊疏,讹误屡出,先后有清人冯班《诗纪匡谬》、近人丁福保《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补正之(17)。20世纪40年代,逯钦立历二十余载,撰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以冯惟讷《古诗纪》为基础,以杨守敬《古诗存目》为参考”,广取群书,补苴阙佚,共收四十名释氏“本土之谣”八十六首(18),并传其生平,详明出处。逯著的特点在于,每参稽《广弘明集》、《高僧传》、《庐山记》诸校本,以广异文,斟酌校定。但是,逯著在处理偈颂时,仅收入题有“赞诗”字样者,同时割弃了疑为可能作于唐代的一些僧诗,故仍有遗漏(19)。例如,其失收的傅翕(一百零八首)、菩提达摩(二十五首)等,即为陈尚君《〈全唐诗〉续拾》和《中国历代僧诗全集·晋唐五代卷》(共收入四十四人二百五十二首诗)收入。先唐基础文献有限,学者之订补,虽东鳞西爪,实属不易。

  唐代的僧诗文献,因有《全唐诗》(共收一百一十五位僧人二千八百余首诗)而较显集中、系统。但由于其编者观念的偏颇和视阈的缺失,漏辑、误植、重出等现象,仍复不少。20世纪以来,随着大批地下文献的发掘和遗存于域外的古籍的“回流”(例如《祖堂集》),唐代僧诗文献整理取得了极大的成绩。这里首先需提到的是:刘复、胡适、郑振铎、王重民、向达、刘铭恕、张锡厚、项楚等几代学者,从敦煌文献中抄录、勘校的三百余首王梵志诗,不仅全面填补了《全唐诗》未收其诗的空白,而且肇始了学界对白话僧诗的关注。此外,像任半塘《敦煌歌辞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高嵩《敦煌唐人诗集残卷考释》(宁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等敦煌文学总集所收僧诗,亦多数未见于《全唐诗》中。90年代后,英藏、法藏、俄藏等敦煌文献以集成方式影印出版,使敦煌文献整理再掀高潮,徐俊《敦煌诗集残卷辑考》(中华书局2000年版)、汪泛舟《敦煌僧诗校辑》(甘肃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敦煌石窟僧诗辑校》(香港和平图书有限公司2002年版)等著作,陆续面世。这三本撰著,因王梵志诗已有校注本而未收外,余者皆力图网罗并尽,或考察作者、抄者及创作时代,或依别本、义例,精心勘校,虽非敦煌僧诗的全帙,但网罗放佚,使零章残什,并有所归,称之为渊薮,亦无不可。

  《全唐诗》的辑校、补遗,是20世纪古典文学研究的重要成就。唐代僧诗文献的研究,也借此获益甚丰。代表该项工作最高的成果,主要有王重民、孙望、童养年辑录《全唐诗外编》和陈尚君辑校《全唐诗补编》,共约辑录出一百三十余位僧人一千七百余首诗作。学者之整理,或移正,或补入,或正题,或考生平,皆为完善唐代僧诗作出了重大贡献。此外还有一些相关的文章,亦值得重视,例如,佟培基《唐代僧诗重出甄辨》(《中华文史论丛》1985年第3辑)、张如安《唐释宗亮诗辑存》(《宁波大学学报》1986年第1期)、曹汛《淡然考》(《中华文史论丛》1989年第1期),等等。总之,唐代僧诗文献,经几代学者百年捃摭,庶无遗佚。

  两宋僧诗文献,除《九僧集》、《石门文字禅》等二十余种别集存世外,还有一些像陈起《圣宋高僧诗选》之类的断代僧诗选本。但这些选本,或囿于一体,或限于特定时段,尚不能全面反映两宋僧诗的总体面貌。1998年,历十余载、聚众多专家心血的大型诗歌总集——《全宋诗》,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全宋诗》取材甚广,凡别集史传、语录灯录、稗乘地志、金石墨迹等文献,“长编短制,细大不捐,断章残句,在所必录”(20),共得八百一十八位诗僧(21)近两万余首诗作。撰者所据文献,力择善本、足本,酌校异同,详明出处,并撰有僧人小传,附以篇目索引。赵宋三百年僧诗之体貌,于斯概见。

  元代僧诗文献的整理,在20世纪前,以清人顾嗣立、席世臣所编《元诗选》和《元诗选癸集》最为完备,共收入一百三十二名僧人八百零七首诗作(22)。此后很长时间里,元诗未引起学人足够的重视,更鲜见专门致力于元僧诗文献的研究者。20世纪90年代后,杨镰接手了《中国历代僧诗全集·元代卷》、《全元诗》的主编工作,对元诗文献作了大量的辑佚、校勘、考辨、汇录工作,“已经编录出一百九十八位元代释子的四千八百九十六首诗”(23),诗作总量为顾、席所辑的六倍之多。相信待其成果面世后,必将厚惠学林。

  明清的僧诗文献,繁多芜杂,积累甚薄,整理难度很大。《中国历代僧诗全集》“缘起”称,“邀请了江庆柏、陈敏杰、李灵年三位先生为分册主编或编委,由他们与上海复旦大学同仁协作,负责明、清两代部分”,并称“进展很快,有一个四十多学人组成的班子”(24)。但近二十年过去,未见及后续报道。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明清僧诗文献整理的艰巨性。

  陈尚君言:“断代全集的编纂,是程功巨大而学术要求极为严格的工作。”(25)僧诗文献散佚极多,分布广泛,整理的难度尤为巨大,非知晓内典、外学者莫能为,否则遗憾在所难免。例如,《中国历代僧诗全集·晋唐五代卷》“考订、注释均过于疏略,遗漏,错误亦不少”(26);《全宋诗》中所收僧诗,“同样存在着漏收、误收、重出等现象”(27)。补苴罅漏,精益求精,乃文献整理应有之义;况且孤本、秘笈迭现,更为订补提供了便利。例如,不少学者对宋代僧诗文献进行校释和辑补,取得了较大的成绩。2005年出版的《全宋诗订补》,辑补、校订了一百零四位僧人的诗作(28);朱刚、陈钰《宋代禅僧诗辑考》(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辑录了《全宋诗》未收的七千八百余首禅僧诗,“收获之丰,令人惊叹”(29)。冯国栋《〈全宋诗〉僧诗补佚(一)》(《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9年第2期)、卞东波《陈起〈圣宋高僧诗选〉丛考》(《南宋诗选与宋代诗学考论》,中华书局2009年版)等,辑佚诗、举异文、考生平,均颇具价值。此外,张如安、傅璇琮、陈小法、江静等人,从《中兴禅林风月集》、《一帆风》、《江湖风月集》、《贞和集》等日藏文献中,辑录了数百首宋代僧诗(30),有些文献“甚至闻所未闻”(31),特别是许红霞在日本访学期间,发现了数种日本刊刻的南宋僧诗别集,并承担了《全宋诗补正》僧诗部分的工作(32)。可见,文献辑校,讹若渡河,喻同扫叶,无有竟时。20世纪以来有关历朝僧诗文献的整理,尽管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欲臻完善之途仍艰巨漫长,尚需更多的学者付出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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