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晚清上海成为文学中心,学界一般强调的是西方因素的影响。但如果不是孤立地看晚清上海,而将其放入它所在的吴地中动态地分析,则我们不能忽视晚明出现过的另一个小说中心——苏州。在晚清,苏州的衰落与上海的崛起又几乎是同步的。因此,晚清上海小说中心的形成,不仅仅是西方文化的造就,也是吴地小说中心移位的结果。正是苏州经济、文化、人才、出版等方面优势的丧失与资源的转移,上海才得以迅速崛起,成为新的小说中心。
【关 键 词】吴地/苏州/上海/晚清小说/移位
【作者简介】张袁月(1985- ),女,四川成都人,文学博士,中国石油大学(华东)国际教育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国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山东 青岛 266580);陈洪(1948- ),男,山东栖霞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论、明清小说与小说批评研究(天津 300071)。上海是近代小说中心,这一点早已成共识。但在分析上海小说中心形成原因时,学者们更多关注的是西方因素的影响。这留下诸多问题无法圆满解释,如晚清开埠的口岸城市很多,为什么只有上海成为了文学创作与传播最集中的区域?西方因素从1843年起就应发生作用了,但为什么上海在开埠后很长一段时期内并未崛起?明清时期的小说重镇苏州到晚清为什么未能与上海成为并峙双峰?如果我们不孤立地看晚清上海,而将其放入它所在的吴地作动态考察,不难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晚明的苏州地区一度成为小说创作与传播的核心区域,这种兴盛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清中期,却在晚清突然沉寂。与之相应的,是上海的突然崛起与小说的迅速繁荣。这种耐人寻味的对比提示我们:晚清上海小说中心的形成,不仅仅是西方文化的造就,它与上海所在的吴地,与曾经吴地的小说中心——苏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晚明苏州:吴地小说中心的形成
苏州由于地域环境的优越,农渔业发展较早,到宋代更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誉。明代以后,苏州农业走向商品化,稻作生产逐渐转为经济作物种植,纺织业高度发展,晚明时期商业尤其繁盛,被当代学者认为是划时代、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1]246发达的经济一方面给苏州人创造了优越的生活环境,“一家有了二三百亩田地就没有衣食问题,所以集中精神在物质的享受上,在文学艺术的创造上,在科学的研究上”[2]5。另一方面,经济重心由生产转向消费,带来消费文化的勃兴,直接推动了文学的商品化。明代白话小说的代表作“三言”“二拍”,均是书商邀约而推动的创作。翻开晚明小说,“购求”“购刻”的字样也频频出现在识语或序言中。苏州的小说创作没有在宋代爆发出光辉的火焰,而在晚明突然繁盛起来,与此时发达的商品经济与勃兴的消费文化可谓表里相依。
重商的城市不止一个,但在小说方面大放异彩的,似乎只有苏州可谓典型,这要归因于苏州深厚的人文传统。自晋室南渡吴地完成“尚武”向“尚文”的转型后,其崇文尚学之风就从未改变过。学术上有“吴学”;诗文上先后有“吴中四杰”“吴中四子”“江左三大家”,而文学社团林立更是蔚为大观;艺术上有我国历史上最大也是持续最久的画派——“吴门画派”;戏曲上更创造了明清传奇的高峰。不可忽视的是,苏州在科举方面更是熠熠生辉,得到“状元之乡”的美誉。这样的文化环境对于“虽为末学,尤务多闻”[3]3的小说创作来说,提供了浓厚的文化氛围。明代已有人注意到“苏州人惯作小说”的现象,即归于“苏人好文”[4]卷十二之故。
当然,仅有小说创作,没有发达的印刷业,大量小说的刊印也不可能实现。众所周知,建阳是明代小说的刊刻中心,然若分期来看,情况则有不同。我们据王清原等编《小说书坊录》统计,万历以前,苏州书坊刊印小说种数为0;万历时,小说刊印数为4种,同期建阳为34种,是前者的近9倍;到天启、崇祯时期,建阳跌落为1种,苏州分别为11种和17种,远在建阳之上,并在清初超越建阳成为新兴的出版中心。
内容摘要:正是苏州经济、文化、人才、出版等方面优势的丧失与资源的转移,上海才得以迅速崛起,成为新的小说中心。一、晚明苏州:吴地小说中心的形成苏州由于地域环境的优越,农渔业发展较早,到宋代更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誉。二、晚清上海:吴地新小说中心的崛起晚明在苏州出现的辉煌,晚清在上海得以复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晚明苏州与晚清上海作为吴地先后出现的两个小说中心,其形成机制有着根本的不同,前者是新小说中心对旧小说中心的取代,后者则是旧小说中心向新小说中心的移位。可以说,先到上海的苏州文人又带动起更多的人集聚沪上,这种“滚雪球”效应更加速了苏州人才资源的流失与上海新兴文化、文学的建设,推动了文化中心从苏州向上海的移位。
关键词:晚清小说;移位;苏州;上海;文化;吴地;出版;小说中心;移民;文人;移位;文学 作者简介:二、晚清上海:吴地新小说中心的崛起
晚明在苏州出现的辉煌,晚清在上海得以复现。这个曾经处于吴地边缘的城市,此时成为吴地崛起的新中心。与苏州一样,上海成为小说中心,也经历了一个后来居上的过程,成功因素也不乏相似之处。如优良的刊印质量,是拉拢读者群的重要因素。晚明苏州的刻印质量堪称精湛,即以插画而论,苏州小说不似建阳小说插图那样上图下文,缺少变化,而是精益求精,多有创新。如叶敬池刊《石点头》采用月光式、宝翰楼刊《今古奇观》采用上下两层楼式。比起建阳插图的构图简单、线条粗犷,苏州插图追求描摹景物、刻画人物性格,亦更细腻生动。最终苏州的精品战术打败了建阳的价格战术。而上海小说凭借先进的石印、铅印技术,更是兼具质优价廉二美。尤其是深受读者喜爱的插图小说,此时更大大普及。翻开晚清各书局的征订书目,标明“绘图”的小说比比皆是,如《绘图三国志演义》《评注图像水浒传》《详注聊斋图咏》等。据我们统计,同文书局发兑9种石印小说中有6种明确标明为插图本。十万卷楼发兑170种石印小说中,直接以“绘图”为题的则多达74种,占总数的44%。[5]443-467
再如成熟的供求市场。建阳读者层次总体不高,刊印小说题材单一,缺乏原创性稿源,成为小说市场持久发展的掣肘。苏州的作者、读者文化素养都较高,且不像北京那样,虽是聚书地,自己的供应能力却有限,要靠外地的刻书支持;苏州的书是“率其地梓也”[6]42,本地即可供应,还能向外地辐射。上海的供求市场更为成熟,不仅拥有庞大的专业创作队伍和阅读群体来活跃市场,而且还建立了较为完善的稿酬、版权等制度来规范市场。
从理论上来说,在小说的创作与传播方面,苏州与上海既然有同样的成功因素,应成为吴地的并峙双峰,但事实是上海在晚清一枝独秀,原因何在?根本的因素是,苏州的经济、文化、出版体制都是内向型的。顾颉刚早已一针见血指出苏州的症候:优越的经济文化环境促进了苏州的发展,但也使苏州人太注重享受,“以至只能守着老家,不能向外发展”,“这实是数千年历史积累而成,也是农业社会中高度文化的必然结果”[2]7。上海则相反,它的经济一开始就依靠对外贸易,文化更多的是吸纳移民文化与西方文化,出版方面也由新式出版起步,是一种外向型的发展模式,因此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获得了比苏州更旺盛和持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