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塔之后的法国当今美学

内容摘要:利奥塔的思想如今仍然施展着影响。其意义在于它留下了理解艺术与哲学关系的某种方式,并且对美学学科进行了划分,这些划分虽不十分明晰,却是决定性的。

关键词:艺术;美学;哲学;绘画;话语;感性;译注;音乐;弗朗索瓦·利奥塔;研究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卡萝尔·塔龙-于贡(Carole Talon-Hugon),法国尼斯大学哲学教授,法国美学学会会长。

 

  利奥塔的思想犹如那些熄灭的恒星,其光芒继续照耀着我们,崇敬者有之,贬低者有之,如今在美学领域中仍然施展着影响。其意义在于它留下了理解艺术与哲学关系的某种方式,并且对美学学科进行了划分,这些划分虽不十分明晰,却是决定性的。因此,我们将从利奥塔的艺术思想曾经是什么开始,在这里借助介词“de”的主语属格意义(即其艺术思想的思想),从而识别并勾勒出他关于美学学科的意义所持的立场。然后,我将阐明利奥塔遗留下来的“美学的艺术范式”在法国是如何失去其主导地位的,并且面对另一种理解艺术与哲学关系的方式的强烈竞争。这另一种方式又以不同的形式变化着,这些形式均属于我所说的“美学的哲学范式”。最后我将陈述,艺术的当代变化如何让美学的艺术范式成为一种不合适的回应,即无法针对这些新的对象。

  一、利奥塔的艺术思想

  利奥塔的艺术思想曾经是一种现代性①的沉淀。他的美学思想与其整个的哲学思想紧密结合,随之不断发展,同时代的艺术范式以及理论争辩在其美学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利奥塔的美学思想位处三大流派的交汇处:艺术的现代场景的审美化、现象学以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

  所谓“诗画一律(ut pictura poesis)”希冀抬高绘画的身价,将其从机械艺术的行列拔高到自由艺术的行列,断言画是无声诗——换言之,绘画属于话语的范畴——,现代性则竭力证明,绘画,更宽泛地说是艺术,它是感性(aisthé sis)的最佳场所。印象派以确定瞬间的主观视觉印象为己任,实现了视觉之于感知的胜利。马奈使绘画回归到图像性,将其从话语功能中解放出来,以利于巴塔耶所说的“在场的神圣恐惧”,这使他成为绘画现代性的偶像。19世纪末,康拉德·费德勒②声明,应该拒绝内容的直白性,维护一种纯粹可视性(pure visibilité)的理论,借此提供一个形式批评的理论框架,这种批评因罗杰·弗莱③、克莱夫·贝尔④或者克莱门特·格林伯格⑤到达鼎盛时期。艺术的审美化并不仅仅涉及绘画。1854年,汉斯力克⑥在《音乐之美》中提出,音乐仅仅是声音的建筑,是“仅用形式自身充当主题的声音形式”的组合,他否定了自己原来坚持的音乐的指称特征,由此实现了亥姆霍兹⑦和斯特拉文斯基⑧所追求的音乐自律。在文学领域里,马拉美将诗歌诠释为一种言语状态,有别于其普通的再现和交际状态,将诗歌看成本质言语的栖息之所,而这种言语并不具有指称性。在这艘“声音空洞的奇特大船”上,所指消失不见,让位于能指,而通过能指间的碰撞,使得“相互的闪光得以亮起,宛若宝石上潜伏的火舌”⑨。

  利奥塔就处于伴随艺术现代时刻到来的理论变迁之中。《话语,形象》表现为一种“为眼睛的辩护”(10),描述了现代绘画挫败逻各斯奴役可见物的计谋的方式,摆脱了同质、合理且虚假的空间,这种空间是文艺复兴时期创立的几何透视空间。现代绘画使“智性在感性面前驻足”(11)。人们理解利奥塔对色彩的赞美,色彩是绘画的本质,而且自色彩派和鲁本斯派的辩论以来,色彩便对智性构成了挑战。无论是谈马萨乔、塞尚、克利、萨姆·弗朗西斯、巴内特·纽曼、莫诺里的绘画,还是阿尔贝·埃姆的绘画,利奥塔都紧扣素材的呈现,感性出现的事件,以及绘画的绝对缄默。他所谈到的素材,他在《非人——时间漫谈》中写道,是“非物质的、非客体化的,因为它只有以理智的积极能力的暂停为代价,才能发生或者有机会”;“素材(matiè re)这个词在这儿指的是“‘存在的东西(ce qu'il y a)’、这个东西(ce quod),因为精神缺席时在场的,从来都只是音色、声调、色差等,即某个神经中枢在某个感觉力下所能分辨的色差,在这种感觉力中,精神可以期及物质事件,可为之所动:独特的品质、无与伦比的品质——令人难忘但立即被遗忘——皮肤的糙点,树木的疙瘩,香料的芬芳、分泌物的气味或肉的味道,正如音色或色差一样”(12)。在文学上,利奥塔的选择针对那些抛开叙事性的作家,后者认为写作的关键在于文学性,正如萨特所言,他们将注意力集中于词语的“血肉的面目”,而不注重叙事:布托、格特鲁德·斯泰因、卡夫卡、乔伊斯、贝克特等,他们都聚集在马拉美所倡导的风格之下,马拉美的《骰子一掷》在《话语,形象》中占据着根源和标志的地位。因此,艺术作品并不指意:它是“独特的安排,对其组成要素进行预料之外的编排:如文学中的文字,绘画中的彩色和轮廓”(13)。艺术是“对话语地位的一种否认”(14)。

内容摘要:利奥塔的思想如今仍然施展着影响。其意义在于它留下了理解艺术与哲学关系的某种方式,并且对美学学科进行了划分,这些划分虽不十分明晰,却是决定性的。

关键词:艺术;美学;哲学;绘画;话语;感性;译注;音乐;弗朗索瓦·利奥塔;研究

作者简介:

  对于利奥塔而言,所谓审美化是艺术对试图将其扼杀的西方合理性的有力回击,并不是说感性对抗所有意义的形式。利奥塔所排斥的是逻各斯的意义,换句话说是意指。他所认可和推崇的是另一种意义的形式,这种形式位于艺术、眼睛和感性那边。通过对这种感官之义的肯定,利奥塔涉足了现象学的意义领域,从1954年初到1970年代初为止,利奥塔在其前期作品中就认同现象学的方法。

  毋庸置疑,艺术的美学范式通过强调对感性现象性的关注,而不是关注物体世界的概念组织,自然会在现象学中找到强有力的理论支撑。因为现象学是一种现象性的思想,也就是说使每种现象成为现象的东西——其出现、表现、提示和真理的思想——它在理解美学体验的现代方式中找到了哲学的基本直觉的应用。亨利·马勒迪奈在评论塞尚时明确建立了这种亲缘性:“塞尚所唯一认可的眼睛的逻辑,是一种‘现象-逻辑’(phé nomé nologie)(15)”,即胡塞尔所说的意思:“只有在看的时候,我才能明确所看的究竟是什么,对这种看的固有解释,我只能通过看才能进行解释”(16)。当利奥塔谈及画作对现代绘画究竟是什么时,并没有别的什么说法,只是说画作是“一个物品,其中表现出万物的孕育,先验活动的本身”(17)。对于利奥塔而言,正如梅洛-庞蒂之见,塞尚是现象学绘画的使者:因为其画作的空间不再是现实主义的再现空间,并且实现了“视野场域的弧度范围对焦点区域的解构”,画家“展现了正在让人观看自身的圣维克多山”,换言之,这是“我们在观看它之前就能看到的这般风景”,这样一来,“便让我们看到了‘看’究竟是什么”(18)。因此,艺术的审美体验是一种现象学还原的实践,它将针对事物或事件的任何评判悬置(é pokhê)起来,从而将世界看作一个纯粹的现象。这个“存在”的思想遍布于利奥塔的整个作品:“纽曼的一幅画作就是一个天使。它不宣告任何东西,它就是宣告本身。”利奥塔在《非人——时间漫谈》(19)中如是说。

  面对克洛岱尔所说的“用眼睛聆听”这一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程序,现象学用“观看不可见之物”的程序取而代之。利奥塔渐渐脱离了这一思潮,不再将这种不可见之物看作现象学的不可见之物,而是看作弗洛伊德的不可见之物,即冲动、无意识、欲望等。在感性意义的旁边,还存在另外一个意义,即力比多的意义。现象学跳出了“我”的局限,而实现了“大家”的广度;但即使它不再是第一人称的哲学,它仍然是主体的哲学。必须更进一步,更深一层:从“大家”过渡到“本我”。因此,梅洛-庞蒂的观点是错误的,他认为躯体就是事件发生的场所,并且扰乱了言语活动,而“一种巧合的语言,一种让事物自身说话的方式都是可能的”(20)。这对利奥塔来说完全是一种错觉:梅洛-庞蒂没有看到对抗语言的根本之所在,从而造成了误解,认为思想无所不能;他曾经以为能够“身在此处又可到达彼处”(21)。于是,现象学便如整个西方哲学那样被判定有罪,说它试图磨灭这种欲望,“将另一欲望当作同一欲望。”(22)

  精神分析的原理既是现象学批判的武器,就积极意义而言,也是近几年数经考察的艺术视角的原则,这些原理成就了利奥塔在艺术领域经久不衰的地位。因此,艺术被构想为欲望的萌生:“(它)处在相异性中,充当着可塑性和欲望,弯曲的广度,面对不变性和理性,区分的空间”(23)。它表现出一种不可表现性,向“现象学意义上的意识范围之外的某种东西”靠近。

  然而当不可见之物无法表现时,又怎样表现这个不可见之物呢?怎样表现不可表现之物呢?这里则需引入“形象”这一关键术语。形象——既是绘画中的感性形式,又是文学中的修辞形象——它是表现来自他处的冲动的地方,是话语中一种不可缩减的能量。由此出现了“形象与欲望之间的完全默契”(24)。《话语,形象》强调了创作和做梦之间的相似性。两者均服从于同样的操作,以解构关联的话语。于是塞尚的形象空间便成了无意识的造型对等物:经过初次工序和二次工序的加工,成为一个“摇摆不定的空间,让多个没影点共存,成为非场所性的空间”(25)。作品带有创作该作品的手段的所有痕迹:移位、颠倒、对立统一、漠视时间与现实;在这种意义上,作品是“展现初次工序的作坊”(26)。至于诗意的作品,则是“通过形象进行加工的文本”(27),这里就是说通过修辞形象,超越了词汇和句法的一般规则。当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创造出“mobled(蒙住脸的)”这个形容词时,那是用来形容王后(“蒙面的王后(The mobled Queen))”;纪德译作“遮面的王后(La reine encamouflé e(28)”),初次工序的操作便显露出来。“mobbled”一词来自于“mother”、“mob”(下等人)、和“motley”(混杂的)这几个词的缩合,利奥塔将其诠释为“原始无意识的空间碎片,来到话语空间留下其痕迹”。当亨利·皮切特(Henri Pichette)描写到心爱女人写下“我印刷你”“我撑开你”或“我音乐你”时,他使用了移位的字眼,这表明“深层中有一股力量,一种扰乱系统秩序的能量”(29)。诗意并不构造意义,而是解构意义,这样一来,诗意并不说出真实,而只是“从事寻找真实性的工作”(30)。

  这就是利奥塔的力比多美学。艺术作品是强度、布置、转移和力量的事物。在20世纪80年代,受康德对崇高问题研究的影响,利奥塔的艺术思想发生了变化。崇高的体验是一种经历痛苦的快乐体验(“快乐就是理性超越了任何再现;痛苦则是想象或感性不能达到概念的高度”)。对于色彩的体验也是如此:这不是视网膜的简单快乐,而是快乐和痛苦的并存,因为这是对深渊的回忆,或者正如利奥塔评价萨姆·弗朗西斯的画作所说的,“献给观看所能和不能之事的矛盾花束。”(31)因此艺术不再是对于不可表现之物的间接的、意外的、迂回的再现场所,而是那个事实表现的场所,即存在不可表现之物。崇高针对绝对的闪光,而绝对同时又显得是在回避:“绘画的‘主题’就是那个瞬间,那个刺眼的闪光,是一次显灵。”(32)后现代艺术被利奥塔阐释为这种负面表达的场所。为了说出《浩劫》中的不可言说之物,格特鲁德·斯泰因的作品则比普里莫·莱维的《如果这是一个人》或者是埃利·维瑟尔的《夜》更可取(33)。因此,从《话语,形象》到他最后的美学著作,利奥塔都支持这样一个观点:艺术证明了再现中存在的空洞,证明了这个原始无意义,这在起先叫做“形象”,然后叫做“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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