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全世界球迷的热情都涌向巴西绿茵场的时候,我们不妨在这里关注一下隐匿于巴西足球耀眼光环下的巴西文学。这个甚少因文学而被外部世界了解,甚至被拉美其他国家武断地称为“一个贫苦的文学邻居”的国度,有着自己的光荣与悲切、失落与梦想。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巴西作家若热·亚马多和加西亚·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卡洛斯·富恩特斯等其他拉美作家一起,携“文学爆炸”之浩大声势,一路摧枯拉朽,把“魔幻现实主义”烧到了中国,由此开启了中国读者了解巴西文学的漫漫长路。很长时间里,亚马多是最为世界熟识的巴西作家,他的作品也满足了大多数国外读者对于巴西的期待:热情漂亮的混血女郎、乐天懒散的城镇居民、狂欢节、桑巴舞、非洲宗教、巴西战舞、甘蔗烧酒、各色美食,当然还有足球。但亚马多的作品,写的只是现实,并不魔幻。而事实上,葡语浸润的巴西文学,几乎没有受到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与拉美西语国家的作家多集中于对广阔的社会变迁的外在聚焦不同,巴西作家更具有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倾向,他们普遍更喜欢探讨个人的身份问题,更善于聚焦于个人内心的复杂性。显然,巴西文学很难被放置到拉美文学的框架中来整合,也因为此,它甚少被外部世界了解,甚至被拉美其他国家武断地称为“一个贫苦的文学邻居”。
然而如果你要了解被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认为是“明日的世界”的巴西,了解为结构主义哲学巨匠、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孕育了诗意而深刻的思想著作《忧郁的热带》,且被社会学大师吉尔伯托·弗菜里称为神秘莫测的“热带中国”的巴西,你就不能不了解这个南美洲最大的国度的文学;也唯有如此,你才能了解这个国家的纵深,它的光荣与悲伤,它的失落与梦想。
巴西文学的崛起
从民族意识觉醒到地域文学兴起
要深刻地了解巴西,马查多·德·阿西斯(1839-1908)是绕不过去的重要作家,这位“巴西的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巴西文学。他发表于1881年的《布拉斯·库巴斯死后的回忆》是巴西现实主义文学的开山之作,里面的故事印证了十九世纪末巴西社会各种思想的对立。
那时的巴西一边受到英法影响,希望把自己打造成另一个欧洲,一边又要面对国内种种困境,对奴隶制度甚至热带气候束手无策。这种来自欧洲与本土、文明与传统的对立一直深深地印刻在巴西社会中。而在马查多的作品里,这些矛盾以一种独属于巴西的原创性方式展现出来,完全摆脱了只能凭借原始风光来表明民族性的创作方式。此后,马查多又创作了《金卡斯·博尔巴》《沉默先生》等重要作品。他既描绘了十九世纪末的里约社会,又通过人物的心理活动来反映社会现实。当时的文学评论大家若泽·维利希莫不禁赞叹道:“读完马查多的书我才明白,即使不谈论印第安人、村野田地,也能成为一名伟大的巴西作家。”
虽然如此,马查多的创作却是脱胎于当时盛行的浪漫主义文学思潮。对他影响至深的,就是巴西文学史上第一位集大成的作家若泽·德·阿伦卡尔(1829-1877)。在以小说成名之前,阿伦卡尔便因对巴西诗人贡萨尔维斯·德·马加良斯的史诗作品《塔莫尤人联盟》的批评而为世人熟知。在致马加良斯的公开信中,他强调应当摒弃欧洲文学传统的束缚,以对印第安传统与自然风景的描绘为基础,创造真正的民族文学。
1857年,也就是发表公开信的第二年,他出版了小说《富家女郎和她的情人》,并将这部作品看作是他文学理念的范本。耐人寻味的是,为了展示本土元素与对模仿借鉴之间的张力,阿伦卡尔还有意识地写了《女神》《露西奥拉》等作品,其中《露西奥拉》明显受到了小仲马《茶花女》的影响,为了突出两者的不同,阿伦卡尔特意安排女主人公阅读《茶花女》,并对这部法国小说进行了批判。
民族文学元素之所以会在巴西文学中得到强调,源于其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作为一个新大陆的移民国家,在1822年9月7日宣布完全脱离葡萄牙而独立之前,巴西经历了300多年的殖民历史。随着民族意识的觉醒,巴西知识分子开始重视本土创作,试图在欧洲文学传统之外展现属于巴西的热带风情。
1846年,“民族诗人”贡萨尔维斯·迪亚斯出版《诗歌初集》,强调了巴西特色的“棕榈树”“鸫鸟”等意象,推动了巴西文学中对自然风光与印第安文化的表现热潮,正是在这种对国家民族的探索中,产生了巴西最初的地域主义文学,并在此后的浪漫主义文学中发扬光大。然而在以阿伦卡尔为代表的浪漫主义作家笔下,正如翻译家樊星指出的那样,区域只是作品展开的舞台背景,其中的故事与人物却并不依赖于这个背景,也缺少真正的地域特色。
内容摘要:这个甚少因文学而被外部世界了解,甚至被拉美其他国家武断地称为“一个贫苦的文学邻居”的国度,有着自己的光荣与悲切、失落与梦想。
关键词:巴西;文学;小说;腹地;欧洲;创作;出版;马查多;移民;现实主义 作者简介:地域文学的发展
从单一区域创作到区域多样性关怀
马查多的创作,创造了真正属于巴西自己的文学样式,他追求一种扎根于巴西社会、追求平等独立的深切表达,表现了那种“自然的、人种的独特历史进程中包含的非巴西不可替代的、纯巴西的东西”。但他只是展现了当时的首都里约热内卢,展现了巴西发达的沿海地区的风貌,而实际的情况是,这个人口和面积均居世界第五的国家,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各地的发展并不均衡,各种文明的影响也有所不同,再加上自然环境的巨大差异,因此每个地区都有其主导的文明形态,文学作品也各具特色。尤其是内陆地区,直到由欧克里德斯·达·库尼亚(1866-1909)撰写的史诗巨著《腹地》于1902年出版后才被了解。
《腹地》由库尼亚对卡努杜斯农民战争的报道发展而来。在这本书里,记者出身的库尼亚第一次用文字记录了之前不为人知的腹地与腹地人。全书分“土地”“人民”和“斗争”三部分,分别对巴西的地质环境、人种构成、战争情况做了详尽的描绘,并对巴西的社会问题与民族心理进行了深刻反思。与浪漫主义时期对内陆地区的想象不同,《腹地》迫使巴西精英阶层直面偏远地区贫穷落后的问题。这本书也从各个角度扩展了巴西文学的疆域,进而对整个拉美大陆的文学产生了深刻影响。秘鲁作家略萨正是以《腹地》为基础,创作出广为人知的《世界末日之战》。
受到《腹地》的震动,20世纪初期的一些巴西作家尝试书写这一区域,却将地域主义引向另一个极端,即牺牲人性的普遍问题,将人物变成风景的一部分,反而显得不够真实。1922年,圣保罗知识分子发起“现代主义文学周”运动,批判辞藻华丽空洞无物的文学形式,号召发展新的现代主义文学。简言之,就是要脱离欧洲精英主义的影响,正视巴西其他地区尤其是农村地区的社会问题,从多个侧面展示巴西。
随后,就出现了如马里奥·德·安德拉德(1893—1945)的小说《玛库纳伊玛》、曼努埃尔·班德拉(1886—1968)的诗集《时间的灰烬》等有代表性的作品。但很快,现代主义运动就进入了第二阶段:由对美学形式的改革过渡到对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的参与,文学作品的区域分化也日益明显,而文学创作也由少数精英扩展到了更广泛的层面。出生于巴西东北部的亚马多,正是在这一阶段脱颖而出。
亚马多习惯以现实主义笔法展示时代变迁。在他前期的作品里,由《可可》《无边的土地》《黄金果的土地》三部长篇组合而成的“可可三部曲”是公认的杰作。而他最负盛名的小说,则是发表于1958年的《加布里埃拉》。虽然名为一部爱情小说,但主线却是来自里约的革新派与阻挡进步的地方保守势力之间的斗争,革新派最终赢得了胜利。亚马多由此为读者全面而又细致地展示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巴西,他描绘了一幅新兴城市的社会风俗画卷。
在此后声名鹊起的作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吉马良斯·罗萨。他的作品立足于巴西中部的米纳斯-吉拉斯州,吸收了当地的许多故事与传说,通过对方言俗语的艺术加工,在文学语言上也做出了巨大创新。在1946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萨迦拉纳》中,他运用庄园、决斗、迷信、巫术等要素,将真实的地点场景与想象传说融合起来,每一篇小说都像是一则地域寓言。而在他那部最有代表性的围绕腹地打手里奥巴尔多而展开的长篇小说《广阔腹地:条条小路》里,罗萨实现了自然风光与人文内涵的结合,展现了独一无二的文学特点。
事实上,由于巴西文学所展现出的区域多样性,巴西的“民族特色”更显五彩斑斓,而这种文学上的多样性其实也正是社会多元化的直接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