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形体

内容摘要:对此,《炼狱篇》25歌给出了一种解释,根据这种解释,灵魂在死后获得了由其周围的空气形成的新身体,灵魂通过这些身体与外界接触。本质上,无论灵魂“身体性”还是《炼狱篇》25歌的解释,其思想来源都是《约翰福音》第六章中耶稣与犹太人的一段对话,在那里,不信神的犹太人只能看到耶稣的肉身,却看不到他的灵性。三、关于形体的思索:从地狱到天国至此,不难看出,作为贯穿地狱与炼狱的“灵魂像身体”的现象,是一种再现朝圣者心灵之旅的诗学再现,对于这种现象,无论是地狱居民维涅,还是炼狱的赎罪者斯塔提乌斯,都只能揭示一部分真相,相对于贝雅特丽齐的智慧之光。

关键词:灵魂;地狱篇;耶稣;炼狱篇;神曲;朝圣;解释;接触;诗人;神学

作者简介:

  内容提要:在但丁的《神曲》中,存在着一种普遍现象,即,灵魂们具有身体的形象和特征。对此,《炼狱篇》25歌给出了一种解释,根据这种解释,灵魂在死后获得了由其周围的空气形成的新身体,灵魂通过这些身体与外界接触。但这种解释是成问题的,因为在它未曾注意到《神曲》中灵魂的“身体性”经历了一个渐变的过程。本质上,无论灵魂“身体性”还是《炼狱篇》25歌的解释,其思想来源都是《约翰福音》第六章中耶稣与犹太人的一段对话,在那里,不信神的犹太人只能看到耶稣的肉身,却看不到他的灵性。因此在《神曲》中,“像身体的灵魂”是对不信者的神学讽刺,而“身体性”的逐渐消解则是皈依的表记。

  关 键 词:但丁/灵魂/身体

  基金项目:本文由“教育部留学回国人员科研启动基金资助项目”资助,项目编号:506101-F51401。

  作者简介:朱振宇,女,北京市人,浙江大学外语学院讲师,文学博士

 

  一、生死之“交”

  “为什么踩我?该不是来为蒙塔培尔蒂的事儿加倍报复的吧,干吗害我?”……

  “你是谁呀。这么骂人?”

  “你是谁呀,打安特诺尔过,还踢人家的脸”乍看起来,这短短的对话酷似市井争执中的常情。但率先发话的那个角色接下来的话语却让这争吵的语境陡然诡异起来:“如果我活着的话(se fossi vivo),这也太重了”。

  被踩到的那位既非活人,也不是死尸,而是一个没有身体的灵魂。这一幕发生在《地狱篇》第32歌(32.79-89),①尚是生者的但丁在维吉尔的引领下下到了地狱最深处,在冰结的科奇土斯(Cocytus)湖上行走时,他的脚重重地踩在了这个被冻结在湖中的恶灵脸上。

  这诡异的一幕揭示出的,是贯穿于《地狱篇》戏剧情节始终的一个现象,那就是,在但丁笔下,灵魂与身体的接触是可能的。不仅活人能够实实在在地接触到灵魂,灵魂也可以左右人身的行动,试看地狱第八环中的一个时刻:

  他用双臂抱住我;当他完全把我抱在怀里以后,就顺着他下来时所走的路重新上去。他紧紧地抱着我也不嫌累,一直这样把我带到从第四道堤岸通到第五道堤岸的拱顶的桥上。②

  搂抱但丁的是维吉尔的灵魂,当作为活人的但丁在深层地狱艰险的路途上无法前进的时候,作为幽魂的维吉尔居然担当起了搬运工的角色,用自己的虚无缥缈之躯承担起了但丁肉身的重负。

  无论是活人左右灵魂,还是灵魂搂抱人身,这样的场景在《地狱篇》中都屡见不鲜。如果进一步把活人的身体看作“物质”的一种,则立刻就可以发现,《地狱篇》中的灵魂所受的几乎都是“物质”性的折磨:那些在火雨纷飞的沙地忍受烈焰焚身的渎神者,那些被鬼卒锋利的大刀砍得肢体残缺的叛国者……在但丁的地狱中,不仅虚无的灵魂可以与肉身接触,缥缈的鬼影也能受制于实实在在的刀山火海。

  “像身体的灵魂”作为再现冥府情形的写作手法在古典文学中并不鲜见,《奥德赛》第十一卷奥德修斯的冥府之旅,《理想国》第十卷的厄尔神话,还有《埃涅阿斯纪》第六卷埃涅阿斯的地府之行,都记述着灵魂死后的状态,这些文本描写的灵魂不仅具有生前的容貌,带着生前的创伤,作为一种更为轻盈的物质的它们还能承受地狱实体性的刑罚。③基督教哲学将古典世界的冥府转变成地狱,托马斯就在《神学大全》关于复活的部分中讨论过恶灵在地狱中受到的惩罚。④当时的一些看法认为,既然灵魂没有实体,那么也就不可能与地狱中物质的火进行接触,也不可能因为这些物的移动而感到快乐或痛苦,从这种理念可以推出,古代文学中记述的死后的报应都是谎言。作为天主教正统捍卫者的托马斯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思想背后可怕的推论:既然死后的报应都是谎言,那么生前作恶还是行善都是无所谓的了,因此人生在世可以及时行乐,任意而为。托马斯深知,如果没有对地狱严厉的惩罚和天国极乐的报偿的信念,作为亚当有罪子孙的芸芸众生没有力量管束住自己的行为,仅仅拥有善的知识并不能保证人们不作恶。他立刻对这种观点进行了回应说,物质和精神的结合有不同的形式,一种以精神作为原动力,为物质的质料赋予形式,这种结合的典型就是身体和灵魂的结合:上帝创世时,人的灵魂只与人的身体结合并为之赋予各种功能,每一种动物的灵魂与这种动物身体的关系也是这般,灵魂是身体的慈爱的主人,而身体则是灵魂驯顺的奴仆,这样的结合自然而富有亲和力。而第二种方式则是驱动者与被动者的关系,即物质以某种违反精神意志的方式拘禁精神:

  物质的火能够成为神圣正义复仇的工具拘禁一个灵,并因此对其施加惩罚的效果。它阻止灵实现自己的意志,即不让灵按自己的意愿行事。⑤

  托马斯的解释在推理上并非无可商榷,但古典史诗中那些冥府中的描写却似乎能从中得到借口,勉强逃脱“异端”的罪名:恐怖的死后世界乃是出生于基督教之前的古代诗人们凭着对神圣世界的一知半解,用一些诗意的、修辞的手法来表现恶灵死后不得自由的耻辱。而作为晚辈诗人的但丁是在模仿古代诗人的写作,并且,诗人富有创造力的想象碰巧没有撞破托马斯神学的禁忌。

  令人振奋的是,《炼狱篇》的一个段落告诉我们,但丁在描写灵魂的处境时,似乎认真地运用了正统中世纪神学家的思想。

  那是在朝圣者走过炼狱的半山腰后,在贪食罪者们赎罪的平台上,赎罪的灵魂们正受到来自青葱果树上甜美果实的诱惑,这正是上帝对这些灵魂的考验:树木像不肯听从恳求的人高举着果实,让灵魂们忍受饥渴之苦,以此来为他们生前犯下的贪食之罪补赎。朝圣者看到,这些饥饿的灵魂被饥饿折磨的形销骨立:“每个幽魂的眼睛都是黑糊糊(乎乎)的,眍喽进去,面孔是惨白的,身体瘦得皮都露出骨骼的形状。”⑥在确认了他们消瘦的原因后不久,朝圣者提出了问题:“感觉不到营养的需者,何以会消瘦呢?”⑦

  但丁所好奇的是,已经没有肉身可以消化食物的灵魂,为何还会由于饥饿而消瘦。这样的问题实际上已经点到了贯穿《神曲》的“灵魂像身体”的现象,一旦这个问题得到合理解释,那似乎整个《神曲》中的此类现象都能得到解释。面对但丁的提问,诗人斯塔提乌斯(Statius)的灵魂给出了一番经院哲学式的灵魂学说:神将灵气吹人胎儿的身体,灵气吸收胎儿来自父母精血结合的生命力形成单一的灵魂,集神性与人性于一身的灵魂并不因人的死亡而丢失其完整,而是带着生前所有的记忆、理智和意志来到地狱或炼狱的渡口(25.37-87)。⑧在新的国度里,灵魂周围的空气受到灵魂的影响,在它们周围形成形态不同的新的“身体”:

  那里的空气一包围它,形成力就以对活的肢体所使用的方式和分量向周围辐射。宛如空气饱含水分时,由于另一物体的光射入其中而变得绚烂多彩,同样,在这里,附近的空气呈现出留在那里的灵魂通过自身的潜力印在其中的形象;如同火焰随处跟着火移动一样,这新的形体随处跟着灵魂移动。因为灵魂后来由此而有形,所以被称为幽灵;然后由它给每种感觉,甚至视觉形成器官。我们由它说话,由它发笑;由它流泪、叹息……根据各种欲望和其他情感对我们的刺激,幽灵呈现出不同的外貌。⑨

  按照斯塔提乌斯的解释,死后的灵魂将内心的气质投射给了周围空气,受到感应的空气作为新的身体成了连接外部世界和灵魂的介质,因此,作为活人的但丁可以和维吉尔的幽魂拥抱,而有罪的灵魂也借着这新的身体领受神的责罚。具体到但丁提出的问题,则答案似乎是:肉眼可见的形销骨立的形体再现了灵魂内心的饥渴,灵魂运用自己的能量,驱动周围的空气,把自己内在的感受投射在上边,于是就在朝圣者眼中构建起一个个饥饿的形象。

  斯塔提乌斯的解释与托马斯《神学大全》表达过的精神与物质的第一种结合方式(即灵魂起统摄作用,为物质赋予形式)并不违背,所不同者,仅是把生人的肉身换成了死后的空气,这样的延伸看似合理。

内容摘要:对此,《炼狱篇》25歌给出了一种解释,根据这种解释,灵魂在死后获得了由其周围的空气形成的新身体,灵魂通过这些身体与外界接触。本质上,无论灵魂“身体性”还是《炼狱篇》25歌的解释,其思想来源都是《约翰福音》第六章中耶稣与犹太人的一段对话,在那里,不信神的犹太人只能看到耶稣的肉身,却看不到他的灵性。三、关于形体的思索:从地狱到天国至此,不难看出,作为贯穿地狱与炼狱的“灵魂像身体”的现象,是一种再现朝圣者心灵之旅的诗学再现,对于这种现象,无论是地狱居民维涅,还是炼狱的赎罪者斯塔提乌斯,都只能揭示一部分真相,相对于贝雅特丽齐的智慧之光。

关键词:灵魂;地狱篇;耶稣;炼狱篇;神曲;朝圣;解释;接触;诗人;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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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灵魂的“形体”

  然而,问题并不这么简单,同样来自《炼狱篇》的另一段落立刻给这个解释打上了大大的问号,那是在炼狱的海滩上,但丁遇到的生前的故友、诗人卡塞拉的亡灵,激动的双方立刻上来拥抱旧日的朋友:

  啊,仅有外表的虚空的幽魂哪!我三次把两手绕到他背后去搂抱他,每次两手都落空回到我胸前。⑩

  在这里,我们显然看到了《地狱篇》中未能看到的阴阳隔绝。而显然习惯于和地狱灵魂授受相亲的朝圣者但丁也感觉到自己“脸上露出了惊奇的神色”(2.82)。熟悉古典文学的人可能立刻会指出,这个段落是但丁对维吉尔的模仿,在《埃涅阿斯记》中至少能找到这个段落的两处文学原型,一是埃涅阿斯的前妻克列乌莎的亡魂向埃涅阿斯显现时的情景,得知噩耗的埃涅阿斯泪如雨下,

  我三次想用双臂去搂她的头颈,她的影子三次闪过我的拥抱,不让我捉到,就像一阵轻风,又像一场梦似地飞走了。(11)

  第二个片段是埃涅阿斯在乐土看到亡父安奇赛斯的灵魂时发生的一幕,父亲高兴得向他伸出了双手,儿子也恳求父亲不要挣脱他的拥抱,可是:

  他三次想用双臂去搂抱他父亲的头颈。他的父亲的鬼影三次闪过他的手,不让他抱住,就像一阵清风,又像一场梦似地飞去了。(12)

  诚然,从诗人对文字的处理上看,这两个段落都足以作为但丁此处写作的原型。(13)但问题在于,阴阳隔绝是《埃涅阿斯记》一贯的法则,在维吉尔的史诗里,我们从未看到过生者与死者的身体接触,就连他们之间的话语交流,都经常是困难的。

  但《神曲》中却不同,炼狱开篇不久的这个“《埃涅阿斯记》式的”时刻不仅推翻了《地狱篇》的写作原则,也和《炼狱篇》25中斯塔提乌斯的解释存在着明显的冲突:既然灵魂周围的空气形成了新的身体,活人但丁为何无法像踢了冰湖中灵魂的脸一样,拥抱这位昔日的故友?看来,应该暂时抛开斯塔提乌斯“空气身体”的解释,对《神曲》全篇中的灵魂现象重新进行分析。

  纽曼(F.X.Newman)曾用奥古斯丁在《〈创世纪〉字解》中提到的三种异象(身体性的、属灵的和属理智的)来分析《神曲》三部曲的表现手法。(14)按照他的分析,《地狱篇》中的异象是身体性的,因此地狱中的灵魂具有物化特征;而相对地,炼狱中的异象属于想象,而天国中的异象纯属理智。纽曼的理论成功地指出,《神曲》中灵魂的实在感整体上呈递减状态,但它却未曾具体看到,在《地狱篇》和《炼狱篇》中,亡魂与外界接触的实在感都经历了渐变的过程。朝圣者与灵魂的第一次接触是在《地狱篇》第6歌中,朝圣者在第三层地狱中,看到了犯饕餮罪者的灵魂,这些灵魂所受的惩罚,是被迫吞食从天而降的冰雹雨雪:“我们从那些被沉重的大雨浇倒的阴魂上面走过,脚掌踩在他们那似乎是人体一般的虚幻的影子上”(6.34-36)。此时此刻,朝圣者所感触到的幽魂是若有若无的。在接下来的片段中,这种接触变得越来越真实。在进入深层地狱不久的自杀者丛林中,但丁就用手折断了变成树的灵魂的树枝:

  于是,我把手稍微向前一伸,从一棵大树荆棘上折下了一根小枝子,它的茎就喊道:“你为什么折断我?”……那根折断的树枝的伤口也像这样说出话来,同时又流出血来……(15)

  诚然,在这奇妙的片段背后也有一个来自《埃涅阿斯纪》第三卷的原型,在色雷斯的一个山丘上,埃涅阿斯在一棵小树拔下来用于祭祀的时候,树根断了,从树上渗出的黑血污染了土地,当他拔到第三棵树的时候,土丘深处发出悲惨的呻吟,说自己是普利阿姆斯的幼子波利多鲁斯,贪财的色雷斯国王害死了他,“我被一阵乱枪刺死在这里,在这里生了根,长出了尖矛般的树干”。(16)

  在原始文本中,维吉尔并没有说树就是死者的灵魂,从上下文看,这个段落反而应该理解为:死者的身体变成了树,而灵魂依旧寄居其中。《地狱篇》13歌则与此不同,被折断枝条的树人维涅清楚地向但丁解释了灵魂变树的过程:(17)

  当凶狠的灵魂离开自己用暴力挣脱的肉体时,米诺斯就把它打发到第七谷里,它落在树林里,并没有给它选定的地方;而是命运把它甩到哪儿,就在哪儿像斯佩尔塔小麦似的发芽;它长成幼苗,然后长成野生植物:哈尔皮们随后就吃它的叶子,给它造成痛苦。并且给痛苦造成创口。(18)

  这一段解释几乎与炼狱山上斯塔提乌斯的解释完全相悖,它明明白白地告诉但丁,他的肉身所接触到的“物”,不是空气,就是灵魂本身。

  维涅给出的解释普遍适用于但丁接下来的地狱旅程,在此之后,我们多次看到朝圣者与幽魂的身体纠缠,也多次看到恶灵之间的互相折磨,在火雨纷飞的沙地上,朝圣者被辨认出昔日弟子的老师拉蒂尼拉住了衣裾,(19)在通过第八环诸恶囊的旅程中,恶灵们和魔鬼以不同的方式彼此厮打着,还有最后,本文最开始提到的冰湖中的那一幕。从上述片段不难看到,在地狱中,随着朝圣者旅程的深入,“灵魂的身体性”也变得越来越强烈。(20)

  转变的时刻就发生在之后,但丁在维吉尔的引领下爬过撒旦巨大的身躯,在撒旦的臀部掉转身形,走出地狱。不久后就发生了但丁和卡塞拉相遇的一幕,这一系列情节清晰地告诉读者,在但丁转身之前,肉身与鬼魂的接触是可能的,而在此之后,这种可能便宣告终结。

  对比但丁在冰湖踢鬼和在炼狱海岸与卡塞拉失之交臂的两个时刻发生的语境,不难理解这种从生死之“交”到阴阳隔绝的转变:冰湖中冻结的都是犯有叛卖罪的恶灵,而但丁在这里遇到的一切也都洋溢着叛卖的意味:在但丁踢鬼之后,他向被踢的鬼魂提出,自己可以把他的名字带回人间让他扬名,遭到了对方的拒绝与顽抗;但同样冻结在冰湖中的其他灵魂立刻出卖了他的身份,由鬼魂的名字而记起其丑行的但丁立刻转变了自己的态度:“我要把有关你的真实消息带回去,使你遗臭万年”;(21)对于但丁的“出卖”,(22)被踢的灵魂无可奈何,他只能迁怒于揭露自己的那一位,他让但丁回到人世之后也一同揭露那个出卖者:“你要是能从这里走出去,可别不提这个方才这样饶舌的人。他因为受法国人的银子贿赂在这里受惩罚”。(23)在这个闹剧般的情景中,但丁的行为固然从结果来看是正义的,但他也正是分参了“叛卖”的恶性才实现了以恶制恶。这种受所在场所感染、而以相应的恶做出回报的情节在但丁的地狱之行中屡屡发生着,正是在分享罪过的意义上,人鬼之间才有真实的接触。(24)

  而与卡塞拉相会的场景则与此不同,在卡塞拉到来之前,但丁刚刚聆听过炼狱守门人加图的教诲,理解了尘世之爱和圣爱之间的差距。而刚刚从人间抵达这里的卡塞拉显然充满了对往日的依恋,带着故友重逢的喜悦,他唱起了一首叫“爱神在我心中和我谈论”(Amor che ne la mente mi ragiona)的歌。谙熟但丁作品的评注者立刻识别出了这歌的来历,它来自但丁早年的哲学作品《飨宴篇》(il Convivio)第三卷,而在但丁写作《神曲》之时,那部书中对异教哲学的崇拜已经被作为往日的错误抛弃。(25)在这重逢的时刻,卡塞拉试图用但丁往日书写的能引人进入异教误途的“西壬之歌”唤起已经皈依的但丁的情感,正是这理解上的差别让二人在相互拥抱中彼此失之交臂。

  诚然,在《炼狱篇》中,灵魂仍然像拥有身体一般承受着痛苦,但在炼狱山上,从鬼魂与鬼魂直接的接触方式上,仍能觉察到一种身体性随着灵魂皈依的进程而递减的过程。

  在进入正式炼狱(即炼狱大门之内的七层平台)之前的炼狱外围,人与鬼魂的接触就像朝圣者与卡塞拉失败的拥抱那样,变得虚无缥缈,但此时此刻,鬼魂与鬼魂的“身体性”接触存在,鬼魂们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彼此的情谊。在《炼狱篇》第六歌中,但丁与维吉尔看到了曼图阿的政治诗人索尔戴罗的灵魂,这位灵魂和一千年的诗人维吉尔拥有共同的故乡,也因此对这位罗马的前辈怀有深刻的感情:

  和蔼的向导开始说:“曼图阿……”那个完全沉浸在孤寂中的灵魂从他原来所在的地方站起来向着他说:“啊,曼图阿人哪,我是你那个城市的人索尔戴罗!”于是,他们就互相拥抱起来。(26)

  但当师徒二人走进象征基督教洗礼的炼狱大门之后,这种用拥抱来表达爱意的欲望本身得到了反省。在贪财者赎罪的平台上一个相似的时刻,斯塔提乌斯在维吉尔说服下反省了想要拥抱自己敬爱的先人的欲望:

  他(斯塔提乌斯)已经俯身去抱我老师的脚,但他对他说:“兄弟(Frate),不可如此,因为你是幽魂.你见到的也是幽魂。”他站起来,说:“现在你可以明白我心中对你燃起的爱是多么强烈,我忘了我们的形体是空虚的,把幽魂当作固体的东西看待了。”(27)

  在此,维吉尔经过了炼狱之门的洗礼,已经不再将自己看作晚辈的导师,而是像教徒的彼此称呼一般,虔诚地称了一声“兄弟”,此时的他比在炼狱外围时更能意识到拥抱的虚无。此时此刻,灵魂的身体性已经随着朝圣者的皈依而渐渐变轻了。

  然而,只有在《天国篇》中才出现,朝圣者才彻底意识到了灵魂表象的虚幻:在那里,贝雅特丽齐告诉他,那些在各个行星天中向朝圣者显现的灵魂并不在那些行星天里,他们只是上帝为了迁就人类理解力的欠缺而投射的影像:

  你所见的这些灵魂出现在这里,并非由于这个天体被分配给他们,而是为了形象化地向你说明。他们在净火天中所享的幸福程度最低。对你们人的智力必须以这样的方式讲解,因为它的知识只能从感性开始,然后提高到理性认识。因此《圣经》迁就你们的能力,把上帝写成有手和脚,而别有所指……(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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