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曾被誉为“民歌的海洋”,是“歌仙”刘三姐的故乡。今天,飘扬在八桂大地上千年悠扬的歌声正渐渐变弱,那么是什么让我们远离了刘三姐……
今天的民歌已远离了我们的生活
自上个世纪电影《刘三姐》风靡全国始,广西壮族在全国人民眼里就是一个爱唱歌的民族,这个民族机智、善良、快乐。刘三姐唱的山歌曲调也成了全国人民耳熟能详的小调,广西人在任何场合都乐于来两嗓家乡的小曲,刘三姐的歌成了人们生活中随处可取的点缀。
但开放的城市,各种潮流奔来涌去,人们在疲于生计的同时,尽情地享受新的娱乐方式而疏远了那些温暖的小曲。
被城市抛弃的民歌如今依然顽强地存活在它本来的土壤上:一年一度的壮族三月三山歌会上遍布山野的村民,仍然快乐地享受着山歌带来的滋润。但沉重的生活压力,自发性的歌会已少之又少,年轻的村民不仅丧失前辈指物索歌、开口就唱的能力,甚至连听都无法全部领会。尽管如此,越来越多原汁原味的民歌却从山野走出了国门,并把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吸引到人迹罕至的乡村,就连联合国也注意到了广西民歌的独特。
2002年4月2日至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行11人到巴马县盘阳河畔现场录下了三位当地歌师歌手在河边用壮语演唱的山歌,并制成碟片在法国巴黎向全世界播放,至此,壮语山歌开天辟地头一回堂堂正正地走进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殿堂。幡然醒悟的城市希望以民歌的名义,把世界各地的人们吸引过来,让旅游者也站满城市的街头。但民歌却远离了生活。“在世界大同的今天,要想引起世人的关注,民族文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广西的民歌早已名闻天下,但慕名而来的人们却感受不到鲜活民歌的魅力。”一位山歌研究学者怅然若失。
惊惶:一批老人将带走许多民歌的精华
没有人来挽救我们蕴含着一个民族文化精气神韵的民歌吗?举目四探,有!但力量之单薄,令人唏嘘。笔者在广西著名诗人柯炽先生的住所里,看到他自费印制堆积成山的《广西情歌》系列丛书。全套共12本,收录了3800首山歌。
与这些丛书毗邻而居的是250公斤的底稿,这是柯炽花了半个世纪时间整理、前后换了12个打字员5年间敲烂了两部电脑留下的草稿。回忆收集编写这本歌集的艰辛时,柯炽说:“在用粮票的年代,为了得到一首歌,哪怕只是一句歌词,我访遍了所有我知道能唱情歌的人,我甚至用粮票去换别人来开口,以至让家人挨饿。在没退休前,我都是用晚上和休息日等业余时间来记山歌,为了记山歌,我平时杜绝了一切应酬。我的一生几乎都用在这一套歌集了!”柯炽曾经有过升官的机会,但为了山歌,柯炽放弃了。对于放弃做官而坚持写山歌,柯炽说:“当官不能当一辈子,但从事民间文学却可以到生命停止为止。”可如今,已73岁高龄的柯炽面对这些沉睡于书中的民歌,却平添许多无名的烦恼。尽管著名作家东西等人曾上门求购全套丛书,尽管有广西企业家一次购买上千册丛书送给北京友人等趣事,但一生的心血无人赏识,这使晚年的柯炽忧心忡忡。为了使这些民歌真正能够复活,他曾携儿子走进校园、走进海港、走上企业家的庆功会,或演讲,或现唱,身体力行展示广西民歌现编现唱鲜活的魅力。他常常说的就是:“广西民歌最大的特点是现编现唱,妙语连珠,以歌代言。这种智慧最打动人。这是那些流行歌永远也无法取代的魅力。”
另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是广西艺术研究所退休研究员范西姆先生。
范西姆自上个世纪70年代大学毕业后,放弃分配到中国文化部的机会,怀揣着发扬光大家乡民歌事业的理想回到了广西,花了大半辈子走访了广西77个县、上千个自然村屯,收集、挖掘、整理、研究了2000多首民歌和器乐,如今名闻天下的龙州弹拨乐器天琴和吹奏乐器波列,都是他潜心挖掘和推广出来的。是他发现、推广了广西巴马特有的三声部民歌,并与广西民族音乐专家们一起创办了有“广西民歌黄埔军校”之称的“广西少数民族歌手班”。歌手班一波三折,从初生之地的武鸣搬到南宁,又从南宁返回武鸣,期间可谓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但如今已硕果累累,歌手班先后有8人考上了中国音乐学院和解放军艺术学院,活跃在全国各大赛事的舞台,并走出国门,把壮族文化带到了四面八方。今已年过六旬的范西姆,尽管身患重病依然关注民歌的发展,今年还与有关部门一起把平果县的“嘹歌”推荐给文化部,使平果“嘹歌”在今年8月文化部举办的“第二届中国南北民歌擂台赛”上引起了全国的关注。
两位老人,一人侧重记录,一个侧重推广,他们以个体的力量尽可能挽留更多民歌的流失。但岁月无情地行进,谁又来挽留他们身上积聚的智慧?除了两位老人,其他掌握着较多民族民间技艺的人也屈指可数,广西社会科学院壮学研究中心专事研究广西民歌的专家潘其旭,如数家珍般地给笔者数了数:南宁的覃传勤、桂林的秦国明、东兰的马永全、德保的罗新刚、田阳的黄达佳、广西歌舞团黄有异、广西壮剧团黄学良、百色文工团李尚昆、德保县著名马骨胡演奏家黄宝确……这些人大都年过六旬,后继乏人。潘其旭痛心疾首呼吁:抢救民歌,必须做到还歌于民!只有还歌于民,民歌才能在大众的传唱中得以传承和发展。
广西民语委把民间歌手请进了课堂
今天的学术界已形成“非物质文化遗产应回到劳动链中存活下去。劳动创造文化并承载文化,不能脱离载体去单纯救助文化”的观点。文化在劳动中生存,血脉便在其中传递。传承必须社会化,通过社会化形成补血,这样才能把文化传承、人才培养、促成文化产业等联系在一起。
值得庆幸的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在5年前开始了一个拯救性行动:培训农村歌手歌师计划。这个计划自2000年开始,每年由各县文化部门推荐农村中有歌唱爱好和能力的人进行集体培训,已分别在广西壮文学校、田东、马山、武鸣、环江等地举办了“广西壮族歌师歌手壮文培训班”,以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壮文写作及民歌整理技巧为主要内容,每期三个月,食宿全免。从2000年至今年,共有160名歌师歌手参加了培训,最大63岁,最小才19岁。他们的职责是,回去后用壮语收集整理当地的山歌,提供给文化部门作为研究保存的资料,并在提高创作水准后进行新民歌的创作,从而推动本地文化综合发展。
广西民委有本《三月三》杂志,这本取名于壮族重要节日的杂志,不仅平时注重刊登壮语山歌作品,更是从2001年起,每年拿出一期全部刊登“广西壮族歌师歌手培训班学员”的作品,极大的推动了学员们收集、创作的积极性。尽管区民语委5年前就已开始了这一行动,但来自于一个部门的自觉行为,作用毕竟有限。区民语委负责歌师歌手培训班项目的负责人面对前景并不乐观:“没有专项资金,没有专人负责,没有项目计划,靠我们从本部门有限的资金里临时抽人抽物做下去,永远只是小打小闹,成不了太大的气候。要想真正使更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及时的抢救,必须是一种政府行为,由政府调度各部门通力配合,才能真正使我们的民族文化有更好的传承和发展。”拯救民间文化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艺术家介入、摄取,把民间文化固化下来;另一种是“活化”,让资源地的人实现民族文化的自我传承。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鼓励甚至要求各国政府立法进行非物质遗产保护,但在中国西部山区要等到一系列政策法规落实到村寨再行动就晚了。现在村寨中的老艺人们多已年迈,如果他们去世了,那将造成某种民族文化的断链。广西区民语委陆振宇副主任说:“培养歌师歌手的计划,就是引导年轻歌手努力向老艺人们取经,使传统能够传承、发展;另一个目的,就是提高现有歌师的艺术创造性,使他们在有生之年留下更多的作品,培养更多的接班人。但保护民族文化应该是社会化的行为,希望有更多的部门,更多的学者、艺术家加入到这种行动中来。”
打工仔要回乡把山歌传
“异乡打工实可怜,想唱山歌想家园,若能回家把歌唱,黄连做汤味也甜。”这是一名素不相识的打工青年发到笔者手机上的一首山歌,这让正在奔波采访广西民族民间文化的笔者心头一热,连忙把电话打到他正在打工的广东东莞,一聊就是半小时。山歌的作者叫农永良,是广西天等县向都镇民族村登仇屯人,今年才26岁。2003年因爱好山歌,并在当地唱山歌小有名气,被选派到广西区民语委举办的“歌师歌手壮文培训班”学习。三个月的全封闭式学习,不仅让他掌握并学会使用壮文记录下了自己喜爱的民歌,专家的辅导点拨,更是让他如虎添翼,回乡后创作新民歌更加得心应手。但因种种原因,他于去年放下自己深深眷恋的山歌,远离家乡,到广东东莞打工。
“出来打工,我才知道自己更加离不开山歌。我学会了壮文,却不去记录那些可能马上就要消失的民歌,即使能挣更多的钱,我也不快活。”农永良给笔者现编了这样一首山歌,表达自己学了壮文、运用壮文的心情:“昔日歌手苦多多,家有铜鼓没有锣,有歌没有文字记,几多忧愁在心窝。二胡无弦实难弹,山歌需要代代传,学好壮文把歌记,弘扬山歌不怕难。”农永良说,他已经收集整理了近600首山歌,发表的也已有100多首了。
“以前不会壮文,无法记下那些原汁原味的山歌,心里很难过,现在我有了这个技术,我得用好它!”朴实的话语,笔者分明感受到电话那头那位青年内心的热望。“作为壮族的后代,能够用本民族的语言收集祖先传承下来的好歌,就是对祖先最好的纪念。我已经决定了,春节回家就不再出来打工了,我要留在家乡用壮文写山歌、记谚语,我要多参加歌赛,我要把天等、德保的山歌尽可能整理出更多。这是我一生的事业了,现在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呢。”他一口气说出了几个“我要……”,那坚定的语气好像是给自己下了个决心,也好像是自己向这个世界发出了宣言。
责任编辑:张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