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窝车库乌勒本”为满族说部中很重要的一类,其文本主要有《尼山萨满》、《天宫大战》、《乌布西奔妈妈》、《恩切布库》、《西林安班玛发》。对其文本分类有多种学术性的探讨,笔者通过研究认为:《天宫大战》虽有创世神话的遗留,但已初具创世史诗的萌芽特点;依照米尼克·希珀对史诗文本的八个方面的分析探究发现“窝车库乌勒本”潜隐的史诗性;“窝车库乌勒本”不同于其他民族史诗的特性就是其浓郁的萨满文化特性,在此基础上,笔者认为“窝车库乌勒本”可称之为萨满史诗。
关键词:窝车库乌勒本 满族说部 史诗 文本 萨满史诗
作 者:高荷红,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
从中国史诗研究状况来看,首次提到满族有史诗的论文是朝戈金、尹虎彬、巴莫曲布嫫合著的《中国史诗传统:文化多样性与民族精神的“博物馆”》,文中提到“满─通古斯语族英雄史诗群”中的满族说部“乌勒本”(ulabun,传、传记)中也有英雄史诗,如《乌布西奔妈妈》和《恩切布库》等,这一史诗群与其他史诗共同构成“北方英雄史诗带”。其形成“与相关族群的历史源流、生活世界、游牧/渔猎生产方式和文化传统有直接关联,而族群或社区间长期保持的社会互动和人口流动,彼此相近或相同的语言亲缘关系和本土宗教信仰(如萨满教和伊斯兰教),都从文化交融、文学影响和叙事传统共享等方面促进了英雄史诗在这一地域内的传承、发展和传播。”[①]
具体到满族史诗的性质如何判定需要细读其文本,结合其特性才能得出相应的结论。我们选取的文本为满族说部中一类“窝车库乌勒本”,主要有《尼山萨满》、《天宫大战》、《乌布西奔妈妈》、《恩切布库》、《西林安班玛发》。《尼山萨满》在东北少数民族中都有流传,20世纪初被马丁·吉姆称为“东方的奥德赛”,流传至今的文本其属性复杂,此处不统一分析。满族说部的其他三类多为散体叙事,此处也不加以分析。“窝车库乌勒本”中其他四个文本,根据目前收集的情况看为满族独有,而且其文本属性尚无定论,因此在本文中作为研究的重点。我们很容易接受《天宫大战》为创世神话,但创世神话和创世史诗是很难区分的,辨析《天宫大战》是神话还是史诗就很重要了。
何为史诗,古今中外论者众多,各有道理。“尽管世界各地的史诗千差万别,但人们还是认为某些基本要素是这些彼此间差异巨大的史诗所共享的,如宏大的规模、崇高的格调、重大的题材、特定的技法和长久的传统,以及豪迈的英雄主义精神等。学者们在界定史诗这一文类时根据各自学术传统和研究对象的不同,各有侧重地提出过一些标准。通常认为史诗至少应当符合下面的八个尺度:1)诗体的或散韵兼行的;2)叙事的;3)英雄的;4)传奇性的;5)鸿篇巨制或规模宏大;6)包容着多重文类属性及文本间有着互文性关联;7)具有多重功能;8)在特定文化和传统的传播限度内。”[②]
“窝车库乌勒本”中的《天宫大战》、《乌布西奔妈妈》、《恩切布库》、《西林安班玛发》仅在满族特定的群体中流传[③]、是韵体的或散韵兼行的、以叙述某一英雄或英雄群(如女性神祇)的传奇性的经历,内含神话、传说、故事等多种文类,而且这几个文本间有着关联,结合这些,我们基本认定“窝车库乌勒本”为史诗,但定性还需结合文本详加解读。
内容摘要:摘要: “窝车库乌勒本”为满族说部中很重要的一类,其文本主要有《尼山萨满》 、 《天宫大战》 、 《乌布西奔妈妈》 、 《恩切布库》 、 《西林安班玛发》 。
关键词:萨满;史诗;满族;车库;研究 作者简介:一、“窝车库乌勒本”中的创世史诗——《天宫大战》
在我国,创世史诗多在南方少数民族中,创世史诗从其产生之时就与创世神话密不可分。刘亚虎在分析南方少数民族创世神话和创世史诗的“创世性”特征时,提到:“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原始性史诗创世部分所描述的大多是创世天神和巨人依靠创造性的劳动创造世界,肯定的是劳动群体的价值,歌颂的是劳动的崇高、力量的崇高。它们与刚刚出现的农业生产结合在一起,把农业生产的活动融化进开天辟地的壮举中,但又不是农业生产的简单复写,而是依照原始人特有的思维方式和情感,把整个过程神圣化、集中化,描绘出一幅充满神秘色彩的宏伟壮阔的天神或巨人创世图。”[④]
而创世史诗和创世神话的比较也多为学者关注的焦点,覃乃昌从二者产生的时间和其关系角度认为:创世史诗是在创世神话的基础上形成的。没有创世神话,就不会有创世史诗;同样,创世史诗对创世神话有着重要的固化作用,没有形成创世史诗的创世神话很难长期保存和传播。我国南方许多少数民族的创世神话一般是通过史诗的形式保存下来的,壮族的《布洛陀》、瑶族的《密洛陀》、布依族的《造万物》等等,莫不如此。[⑤]夏爵蓉从诞生的时期、表现的内容和表现手法角度认为创世史诗“并不等同于创世神话,除文学体裁各别(一为诗歌体,一为散文体)外,还有以下区别:其一,神话诞生于蒙昧时期,创世史诗诞生于野蛮时期,它们反映了不同时代的生产发展、生活状况及人们不同的思想认识与愿望。其二,神话以神为主人公,表现对神力的膜拜,借助想象中的‘神’征服自然力,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史诗以人为主人公,着重表现人的创世活动。虽然有些史诗在开天辟地部分曾讴歌神的力量,但这些神常被人格化、人情化;有的就是民族祖先的化身,而且描绘其创世活动时,在浪漫主义的幻想中,往往融进现实生活的内容,使诗篇带有一定的现实主义因素。其三,各民族的神话,由于诞生的时间较早,艺术手法简单,篇幅短小,股神单纯、零星;创世史诗则不然,由于诞生的时间较晚,经过历代传唱者的润饰加工,不但内容丰富,篇幅宏阔,而且采取多层次、多角度的叙述描绘方式,调动多种修辞手段,融史实性、趣味性与艺术性为一体。”[⑥]
我们首先来看《天宫大战》中的创世部分,以阿布卡赫赫为代表的女性神亦是善神和以耶鲁里为代表的恶神之间的斗争为主,从而奠定了天庭的秩序[⑦]。她们毫无疑问成了创世的天神,但是这些都是集体合作的结果。这一过程是非常神圣的,但也充满了满族生活气息。在文本中虽然没有过多的提及满族民众的生产生活,但我们也可看到与满族民众生活息息相关。如“耶鲁里乔装成一个赶鹅的老太太,拄着个木杖吆吆喝喝地走来”;在与耶鲁里斗争中的女神后来成为满族祭祀的牧神奥朵西;介绍满族喜爱戴花的缘由,“后世人们头上总喜戴花或头髻插花,认为可惊退魔鬼。戴花、插花、贴窗花、雕冰花,都喜欢是白芍药花。雪花,也是白色的,恰是阿布卡赫赫剪成的,可以驱魔洁世,代代吉祥”;还有对秋千女神的讲述[⑧],北方民族对冰灯的喜爱的原因等等。
而世间万物的形成,都与神灵有关:“阿布卡气生云雷,巴那姆肤生古泉,卧勒多用阿布卡赫赫眼睛发布生顺、毕牙、那丹那拉乎”。“热火烧得阿布卡赫赫肢身融解,眼睛变成了日、月,头发变成了森林,汗水变成了溪河……”阿布卡赫赫拔下身上的腋毛,化成了无数条水龙,朝朝暮暮地吞水。从此大地上出现了无数条道口江河和沟岔,养育人类。
在《天宫大战》中的时间的描述跨度很大,我们看到有三个主要时间点:
1、造人经历了三次:最初女人是阿布卡赫赫和卧勒多赫赫先造出来的,“心慈性烈”,男人是巴那姆赫赫用自己身上的肩胛骨和腋毛,加上姐妹的慈肉、烈肉揉成了一个男人,又从野熊跨下要了个索索安在男人胯下以区别男女。第二次是阿布卡赫赫派神鹰哺育了一个女婴,使她成为世上第一个大萨满,用耶鲁里自生自育的奇功使她能传替万代。第三次是洪水过后,大地上只有代敏大鹰和一个女人留世,生下人类。也是女大萨满,成为人类始母神。人类生活的场景主要出现在第三个时期,如穴居、用火、萨满祭祀、阿布卡恩都力送给人类92位瞒尼神。
2、从阿布卡赫赫女神到阿布卡恩都力的转变,有三个主要的时间点,最初是“世上最古最古的时候,是不分天、不分地的水泡泡,天像水,水像天,天水相连,像水一样流溢不定”,阿布卡赫赫从水泡中生出,引发了与耶鲁里的斗争;之后“天荒日老,星云更世,不知过了多少亿斯年”,人类诞生,适合人居住的环境也是阿布卡赫赫化生的水龙形成的沟河边;到“不知又经过了多少万年,洪荒远古,阿布卡赫赫人称阿布卡恩都力大神,高卧九层天云之上”,这时从称呼上来说,应该是母系氏族转变到父系氏族时期,天也开始分层了,这是满族的观念。
《天宫大战》用很有趣的语言来解释自然现象的形成,如穆丹阿林连续七座大山的形成,是耶鲁里被阿布卡赫赫打下来的头变成了第一座山,后又被耶鲁里变成了六个同样的大山。而此地盛产玉石的原因与阿布卡赫赫有关[⑨],山中多幽洞,也是阿布卡赫赫派诸神捉拿魔头,给钻拱出来的。天体的运行也与善神与恶神的斗争有关:星星东方升起向西方移动也是卧勒多赫赫与耶鲁里斗争时,耶鲁里抛出来的路线。北斗七星是“卧勒多赫赫星袋里的那丹女神,知道突姆女神光灭星陨,便也钻出了大星袋,化成数百个小星星,像个星星火球,在九头恶魔耶鲁里搅黑的穹宇中,照射光芒。恶风吹得星球,忽尔变缩成圆形,忽尔被恶风吹扯成长形,不少星光也失去了光明,后来变成一窝长勺星的小星团。这便是七星那丹那拉呼,变成现在的模样,也是耶鲁里的恶风吹成的,一直到现在由东到西缓缓而行,成为星阵的领星星神。”[⑩]
天禽、地兽、土虫这些生物是巴那姆赫赫生出来的;而像山雉、水鸭子、母鹿等动物的雌雄也是巴那姆赫赫赋予的;野猪的牙也是耶鲁里给安的。这些有趣的现象不仅解读了万物的生成,也将史诗与人的生活紧密相连。
史诗是形象地把握现实的艺术,史诗的形象,即人的形象,则意味着人的本身。史诗中的人是从各个方面来描写的。尽管他的某些特点被特别地加以强调,但这已经不是神话中的诸神由于创造它们的思想本身而产生的那种“专一化”了。黑格尔说,人的胸膛能够容纳得下所有的神。史诗形象的这种多面性丝毫也不会抹煞其概括意义,因为用高尔基的话说,人民“在塑造史诗的人物时,把集体精神的一切能力都赋予这个人物。”[⑪]在《天宫大战》中神都具有了人性,如阿布卡赫赫性慈,阿布卡恩都力性喜酣睡,耶鲁里伪装成赶鹅的老太太等都被赋予了人性。
普罗普论定了神话与史诗的区别:“史诗诞生于神话并非通过进化的途径,而是由于对神话及其全部思想体系的否定。神话与史诗在情节与结构上有某些共同之处,但在思想倾向上却是彼此完全对立的。”[⑫]
所以我们在这个角度上认为《天宫大战》更具有创世史诗的形制,其中保留了很多神话,如太阳神话、洪水神话、盗火神话和化生神话等。在某种程度上是《天宫大战》保存了这些古老的神话,我们知道在满族神话中专有一篇《托亚拉哈神话》,还有巨嘴鸭的神话等。而对《乌布西奔妈妈》、《恩切布库》、《西林安班玛发》中也有创世神话的踪迹,但是已开始以‘人’为主,更确切的说是以萨满为主,我们觉得应该是英雄史诗的出现。关纪新提出“满族的英雄祖先神或为氏族部落的创建发展立下丰功伟绩,或有重要的文化创造……这些英雄神与人类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有的是部落英雄,有的是氏族祖先。满族的祖先崇拜不是一般的对先人的缅怀、思念、哀婉,而是孕含着英雄崇拜的观念,因此满族祭礼的基调是喜、是壮。”[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