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女性诗文集在东亚的环流

内容摘要:日本女性也素来有文学创作的传统,相较而言,朝鲜女性的创作就极为寥寥。而当明代女性创作成为一代风气,并且传入朝鲜后,便开始引起朝鲜有识之士的反省,受此刺激,朝鲜女性创作也开始兴盛。全书六卷,分选中国、日本和朝鲜女性诗凡五千五十余首,卷一至卷五是中国部分,自上古少昊嫘祖至晚清康同璧,卷六为日本、朝鲜部分,日本十六人,朝鲜五十二人。57)我此前在《朝鲜时代女性诗文集全编》的《兰雪轩集》解题中提出这一看法,得到日本仓员正江教授的呼应,见其《〈九州諸将軍記〉揭載李玉峰、許蘭雪軒記事についての一考察——〈雨朝平攘録〉に記録された朝鲜女流詩人——》(载《近世文芸研究と評論》第八十二号。

关键词:朝鲜;书籍;女性;兰雪轩;诗选;日本;环流;闺秀;文集;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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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在整个东亚地区,中国女性文学的创作由来已久,不仅有名篇流传,而且有著名的女诗人、女作家享誉文坛。明代景泰(1450-1457)年间以降,闺秀文学在文坛上迅速崛起,女性作品的创作和出版风行一时。闺秀诗和闺秀诗人也就成为文学史上的专有名词。日本女性也素来有文学创作的传统,相较而言,朝鲜女性的创作就极为寥寥。而当明代女性创作成为一代风气,并且传入朝鲜后,便开始引起朝鲜有识之士的反省,受此刺激,朝鲜女性创作也开始兴盛。在东亚书籍史的研究中,以往的工作偏重在汉籍的“东传”或“回流”,而较少着眼于“环流”。无论曰“东传”或“回流”,其考察的路径往往是单向的,而“环流”的视角所见者,则是曲折的、错综的、多元的流动,而且这种流动还是无休止的。前者所获往往是书籍传播的“表象”,而“环流”着重探索的是书籍传播、阅读之后的“心象”。“书籍环流”包含了书籍本身在传播中的多向循环,书籍内容的阅读、接受并反应的互动,以及由此引发的观念和文化立场的变迁。

  【关 键 词】明清时期/女性诗文集/东亚/环流

  【作者简介】张伯伟,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 210023

 

  一、引言

  在整个东亚地区,中国女性文学的创作由来已久,不仅有名篇流传,而且有著名的女诗人、女作家享誉文坛。锺嵘《诗品》评论了自汉至梁一百二十多家作品,其中就有班姬、徐淑、鲍令晖等人分列上中下三品。唐诗繁荣兴盛的标志之一,就是作者身份广泛,用胡应麟的话说,“其人则帝王、将相、朝士、布衣、童子、妇人、缁流、羽客,靡弗预矣”①。而在明代景泰(1450-1457)年间以降,闺秀文学在文坛上迅速崛起,女性作品的创作和出版风行一时。季娴《闺秀集·选例》云:“自景(泰)、(正)德以后,风雅一道浸遍闺阁,至万历而盛矣。”又云:“宫闺名媛,选不一种,大约盈千累牍。”②其庞大的数量规模所造成的冲击,给四库馆臣也留下这样的印象:“闺秀著作,明人喜为编辑。”③闺秀诗和闺秀诗人也就成为文学史上的专有名词。日本女性也素来有文学创作的传统,早在平安时代的《经国集》中,就有公主有智子内亲王《杂言奉和渔家二首》,仿照张志和《渔歌子》而作,《本朝一人一首》评之为“本朝女中无双之秀才也”④。而以假名创作的和歌、物语、日记等,更是其擅长的文体,也留下了不少经典名作。到江户时代,则有别集、总集相继问世。相较而言,朝鲜女性的创作就极为寥寥。尤其是在面对中国的女性创作时,这种对比就更为鲜明。徐居正(1420-1488)《东人诗话》卷下云:

  古之闺秀如蔡琰、班婕妤、薛涛之辈,其词藻工丽,可与文士颉颃……吾东方绝无女子学问之事,虽有英资,止治纺绩而已,是以妇人之诗罕传。⑤

  沈守庆(1518-1601)《遣闲杂录》云:

  妇人能文者,古有曹大家、班姬、薛涛辈,不可殚记。在中国非奇异之事,而我国则罕见,可谓奇异矣。⑥

  留意东亚女性诗文文献者如李德懋(1741-1793)也说:“高丽五百年,只传闺人诗一首。”⑦这里所提及的女性创作,都是指“闺秀”而言,不包括妓女在内。

  朝鲜半岛素有“小中华”之称,其始为华人对他们的称谓,后来逐步演变为其自称。高丽使臣朴寅亮(?~1096)“熙宁中与金觐使宋,所著尺牍、表状及题咏,宋人称之,至刊二公诗文,号《小华集》”⑧。所谓“小华”,就是“小中华”之意。李奎报(1168-1241)《题华夷图长短句》云:“君不见华人谓我小中华,此语真堪采。”⑨从唐玄宗称新罗为“君子之国”⑩,到南北宋人以“小中华”看高丽,其间的脉络是一以贯之的。“小中华”的核心即在诗文,所以对于诗文集的购买也特别用心。对于自身的诗文造诣,朝鲜人颇有自信,以文章华国也是其文明程度的标志之一,唯独欠缺的是女性诗文。但就此而言,他们即便注意到这方面的事实,所发出的也是自傲的声音。如徐居正云:“四方皆有性,千里不同风,吾东方女子不学之俗,安知反有益耶?”(11)而当明代女性创作成为一代风气,并且传入朝鲜后,便开始引起朝鲜有识之士的反省,许筠(1569-1618)是当之无愧的代表。他说:

  东方妇人能诗者鲜,所谓惟酒食是议、不当外求词华者耶?然唐人诗以闺秀称者二十余家,文献足可征也。近来颇有之,景樊天仙之才,玉峰亦大家……文风之盛,不愧唐人,亦国家之一盛事也。(12)

  这里所说的“唐人”,指的就是中国人。二十余家的闺秀诗文,对于朝鲜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庞大的创作业绩,在相当程度上对许筠有所刺激。经过一番反省,他提出了本国闺秀的代表,一是其姊氏许兰雪轩(名楚姬,字景樊,1563-1618),另一个是李玉峰(?-1592),同时又将她们的创作上升到“国家之一盛事”的高度,可谓空前之论。

  许筠只是笼统地说到中国闺秀之作二十余家,两百年后的成海应(1760~1839)在其《兰室谈丛·妇人诗集》中则作了详细列举:

  妇人诗集始于颜竣、殷淳,而徐陵、李康成有《玉台》之编,蔡省风有《瑶池》之咏,代如甄综,韦縠《才调集》辑闺秀一卷。宋元以降,选家类不见遗。明朝则有郦琥之《彤管遗编》,张之象之《彤管新编》,田艺衡之《诗女史》,刘之珍之《翠楼集》,俞宪之《淑秀集》,周履清(案:当作“靖”)之《宫闺诗》,郑琰之《名媛汇编》,梅鼎祚之《女士集》、《青泥莲花记》,姚旅之《露书》,潘之恒之《亘史》,赵问奇之《古今女史》,无名子池上客之《名媛玑囊》,竹浦苏氏之《臙脂玑》,兰陵邹氏之《红蕉集》,江邦申之《玉台文菀》,方维仪之《宫闺诗史》,沈宜修之《伊人思》,季娴之《闺秀集》,而青黄杂糅,真赝交错,济南王士禄悉从考正,为《然脂集》。(13)

  成氏列举了大量明代闺秀诗集,(14)是否皆亲见不可断言,但或多或少应有传入朝鲜者。这些书在现存的朝鲜王室书目中俱未见,因此,可以推测其流传范围主要是在民间。

  书籍交流的途径,笔者以前曾归纳为采购、输入、翻刻、馈赠四项,(15)考察东亚的书籍环流,其途径大致类此,只是表现得更为复杂多样,此处拟围绕与女性文学相关的书籍略述如下。

内容摘要:日本女性也素来有文学创作的传统,相较而言,朝鲜女性的创作就极为寥寥。而当明代女性创作成为一代风气,并且传入朝鲜后,便开始引起朝鲜有识之士的反省,受此刺激,朝鲜女性创作也开始兴盛。全书六卷,分选中国、日本和朝鲜女性诗凡五千五十余首,卷一至卷五是中国部分,自上古少昊嫘祖至晚清康同璧,卷六为日本、朝鲜部分,日本十六人,朝鲜五十二人。57)我此前在《朝鲜时代女性诗文集全编》的《兰雪轩集》解题中提出这一看法,得到日本仓员正江教授的呼应,见其《〈九州諸将軍記〉揭載李玉峰、許蘭雪軒記事についての一考察——〈雨朝平攘録〉に記録された朝鲜女流詩人——》(载《近世文芸研究と評論》第八十二号。

关键词:朝鲜;书籍;女性;兰雪轩;诗选;日本;环流;闺秀;文集;创作

作者简介:

  二、采访

  自明正统十四年(1449)倪谦出使朝鲜,与朝鲜文臣多有诗文酬唱,朝鲜方面将这些作品编纂成集,刊行于世,终于《癸酉皇华集》(1634年刻),形成了近两百年明鲜之间的诗赋外交传统,这就是现存的二十五种(一种不完整)《皇华集》(16)。这些书通过不同途径传入中国,也为中国文人所阅读,并且引发了他们浓厚的兴趣。许筠《丙午纪行》四月一日记录了朱之蕃的一番话:

  在北京见《皇华》旧刻,如李荇、郑士龙、李珥俱有集乎?……近观柳老(当指柳成龙)之作,圆转婉亮,有胜于前人也。贵国人诗,可速缮写以示。(17)

  此事发生在万历三十四年(1606),从这段话中不难发现,中国文人在北京就可以看到《皇华集》,由于对此类文献的阅读而引起对朝鲜人诗的兴趣,因此,到朝鲜后就自然生出收集、采访的愿望。这不只是朱之蕃的个人兴趣,实际上也代表了当时一批中国文人共有的想法。在这样的背景下,宣祖二十五年(万历二十年,1592)“壬辰倭乱”后,明军出兵援朝,为之收复故土,军中韩初命、吴明济、汪世锺、蓝芳威等人,都怀有采访朝鲜诗的心愿,就不难理解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出现了两部《朝鲜诗选》和一部《朝鲜诗》。

  最先编纂成帙的是吴明济的《朝鲜诗选》,据其自序,丁酉年(万历二十五年,1597)随军援朝,次年在义州向李文学等人“访东海名士崔致远诸君集”,“有能忆者,辄书以进,渐至一二百篇”;至汉城,“馆于许氏,许氏伯仲三人,曰葑、曰筬、曰筠,以文鸣东海间。葑、筠皆举状元,筠更敏甚,一览不忘,能诵东诗数百篇,于是济所积日富。复得其妹氏诗二百篇。而尹判书根寿及诸文学亦多搜残篇,遂盈箧”;其后又“馆于李氏,李氏,朝鲜议政德馨也,雅善诗文,济益请搜诸名人集,前后所得,自新罗至今朝鲜共百余家。披览之,凡两月不越户限,得佳篇若干篇,类而书之”。(18)此书之编成,完全得自于其本人在当地的采访。

  又有蓝芳威《朝鲜诗选全集》,和吴明济不同,他的采访对象不是文学名家,而是民间百姓。由于语言不通,他或是通过“译人”,即翻译;或是凭借“楮颖”,即纸笔,尤其是后者。“即马圉重厮(蓄马者和杂役)亦工点画”,“士多通诗,以至于方之外,梱之中,在不乏人。初不以靺鞈士于翰墨寡所短长,时诣军幕,以诗相投赠,或以其国中所为诗交出而传示。久而益亲习,煦若家人情”;“自忘疎陋,亲为订选,共得诗如干,厘为四部”(19)。吴知过序言亦称,“(蓝公)首尾在朝鲜者几三年,得朝鲜投赠诗及士女自所为诗几数百篇,皆不辞手录,而亲为选订”(20)。但此书编成于吴书之后(吴编刊刻于万历二十八年,蓝编刊刻于万历三十二年),受其较大影响也是事实(21)。

  汪世锺(字伯英,参与者可能还有贾维钥)则编就《朝鲜诗》四卷,其书已佚,据徐《笔精》卷五云:“新都汪伯英,从万中丞经略朝鲜,集其国中古今诗四卷,俨然中华之调。”(22)则亦从此行采访所得者中编选。

  三部诗选的编者、眼光、采访对象不同,有一点却是共同的,即突出女性创作,尤其是许兰雪轩,在三部书中都是一颗耀眼的明星。今本吴编共七卷,入选诗人一百十二名,诗作三百四十首,兰雪轩一人就入选五十八首。此书还入选了李氏、成氏、俞汝舟妻、赵瑗妾李氏等其他女性之作。蓝编八卷,收诗五百八十五首,兰雪轩一人就占两卷,诗作一百三十首,其地位之突出也十分明显。此外,还入选了新罗女王、赵瑗妾李淑媛、李氏、成氏、俞汝舟妻等。汪编虽不见,但从旁证材料可见,亦同具以上特点。如王同轨云:“蓟州贾司马、新都汪伯英选梓其中诗成帙,独许姝氏最多而最工。”(23)洪万宗亦指出:“近世蓟门贾司马、新都汪伯英选东方诗,独兰雪轩诗最多。”(24)如果注意到吴编本“同阅校正”者的名单,贾、汪两人皆名列其中,则其受吴编影响,突出兰雪轩的地位,也就很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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