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代江南女性诗的风云之气

内容摘要:内容提要:清代江南不乏英气勃发的女作家及风云气浓、壮言豪阔的女性诗作。清代江南女性诗作中的风云气,是她们“壮心”“壮怀”融入“壮言”后在文学上所形成的一种豪迈风格,得益于她们在江南文化场域中所接受的时代激发、乡土培养与文学传统,反映了她们根据历史情境改变而作出的文学反应、风格建构与规范调整。总之,清代江南女性诗歌中的风云气得益于清代女性在江南文化场域中所接受的时代召唤、乡土培养与文学传统,渐变于她们根据历史情境改变而作出的文学反应、风格建构与规范调整,贯注着江南女性试图通过文学语言铸造阳刚化生命姿态的气度。

关键词:风云气;诗歌;江南女性;文学;风格;英雄;诗人;女性诗作;创作;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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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清代江南不乏英气勃发的女作家及风云气浓、壮言豪阔的女性诗作。“风云之作”的特征表现为:历史责任感强、关注视角宽广、歌咏意象壮美、写作笔触宏阔、整体风格刚健。清代江南女性诗作中的风云气,是她们“壮心”“壮怀”融入“壮言”后在文学上所形成的一种豪迈风格,得益于她们在江南文化场域中所接受的时代激发、乡土培养与文学传统,反映了她们根据历史情境改变而作出的文学反应、风格建构与规范调整,贯注着她们试图通过文学语言铸造阳刚化生命姿态的气度。

  关键词:清代江南 ;女性诗歌 ;风云气

  作者简介:何湘,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

 

  清代江南(1)女性处于“天地无情薄女流”的时代,长在温山秀水的地域环境和儒家女教甚严的乡土社会里,她们若有机会吟诗作文步入风雅之殿已属不易,遑论在诗文中展露风云之气?对于清代江南女性及其诗作,人们往往停留于清柔静雅、纤小琐俗的传统印象,但深入考察便可发现,斯时斯地实不乏英气勃发的女作家及风云气浓、壮言豪阔的女性诗作。虽然她们抒发壮言,与男子作闺音一样,带有文学上的“性别扮装”意味,但清代江南,这种扮装之众、作品之富是极为引人瞩目的。这些女性的“风云之气”创作在当时难能可贵,于现代也颇有启发,值得专题探讨。 

  一、 清代江南女性诗作中“风云气”的存在与涵蕴

  “风云气”这个词古已有之,至今有多个词义。它有时指自然界的风雨云日月之气象,唐《开元占经》卷九十四《气难占》章专论这种自然界的风云之气;有时形容变异无常的局势,如杜甫《中夜》一诗有“故国风云气,高堂战伐尘”[1]卷十七;也用来形容一个人的英雄气概,如杨仲弘《寿杜南谷尊师》一诗用“澹荡风云气,沉雄虎豹资”[2]卷四形容尊师的浩荡气质、沉雄姿态。在文学评论中,风云气亦可涉指文学作品空间阔大、作者心怀宏远,与儿女艳情之风相对的豪迈风格,如钟嵘《诗品》评价晋司空张华的诗作“虽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犹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3]33。本文论述清代江南女性诗作中的风云气,即基于这一意义。

  乾坤风云气,不独钟男儿。清代女性诗作中的风云气是古代女性诗史上一个客观的存在。乾隆时人王嵩高曾在《清娱阁诗钞》的评跋中提到:“闺秀诗,总有习气,非调脂弄粉,剪翠裁红,失之纤小,即妆台镜阁,剌剌与婢子语,俚俗尤多。”[4]335不过,闺阁女儿并非一味脂粉气,纤小琐俗之外也有别例,小情调之外亦可立大格局,“婉丽”“秀丽”“工丽”“清丽”“绮丽”之外,仍有“壮丽”之追求。清代江南,相比其他地域,诗坛才女花团锦簇,亦不乏英武豪迈、风云气足的作品,不少女性诗作“除却脂粉习气,为女郎诗之健者”[5]908。即便王嵩高不屑于一般闺秀诗,他也不得不承认:“巾帼中乃有名儒”[4]335“敬佩叹服不能已已”[4]336。而且在适当时机和地缘因素促发下,有些闺阁弱音还能转化为巾帼健笔。正如近代张佩纶在《论闺秀诗二十四首》中评道:“一醉隐然开霸业,谁言儿女不风云?”[6]293

  有情天地诗中拓,无象风云笔底生。具有风云气的清代江南女性诗作,是女性文学史上一个复杂的存在。从动态层面看,它们在内容上从闺阁走向社会,在意象上从小巧走向雄奇,在笔触上从纤细走向宏阔,在风格上从柔弱走向刚健。从静态层面看,这些女性诗歌中的风云气,远离了脂粉气,偏向于俊爽超迈的阳刚之气;舍弃了纤小清柔之美,展露出磊落洒脱的阳刚美;驱散了钗愁鬟怨的氛围,蕴藏着壮怀激烈的情感基调。相比一般女诗人,风云之作的女作家们拥有壮心——较强烈的历史意识、责任感或女性自我认同感,具备壮怀——关注面在较宏远的时空、着眼点在力度感较强的客体,倾向于运用健笔壮言营造壮美大气的诗歌氛围。因此,可以说风云气正是清代女性“壮心”“壮怀”融入“壮言”后所形成的一种不存脂粉态的豪迈风格。这种风格的形成和选择,经多重因素的激发和积累所致,成为能观看文学“风景”的多棱镜。

内容摘要:内容提要:清代江南不乏英气勃发的女作家及风云气浓、壮言豪阔的女性诗作。清代江南女性诗作中的风云气,是她们“壮心”“壮怀”融入“壮言”后在文学上所形成的一种豪迈风格,得益于她们在江南文化场域中所接受的时代激发、乡土培养与文学传统,反映了她们根据历史情境改变而作出的文学反应、风格建构与规范调整。总之,清代江南女性诗歌中的风云气得益于清代女性在江南文化场域中所接受的时代召唤、乡土培养与文学传统,渐变于她们根据历史情境改变而作出的文学反应、风格建构与规范调整,贯注着江南女性试图通过文学语言铸造阳刚化生命姿态的气度。

关键词:风云气;诗歌;江南女性;文学;风格;英雄;诗人;女性诗作;创作;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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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清代江南女性风云之作的特征与时变

  清代江南不同地区的女诗人,其各种题材的诗作中都有风云气的涌现,而因时代嬗变风云气在地方上不断承流,女性创作则与时俱变,焕发新意。从创作主体、审美客体、写作风格入手分析,清代女性的风云之诗作呈现如下三个主要特征。

  第一,创作主体具有“天下”意识——天下兴亡、匹妇有责,视角宽广,心胸开阔,情志豪迈。诗人关注的空间不囿于闺阁内院,关注的时段不仅限当下,而放眼宏大的时空,思索广阔的人生。其诗歌历史感较厚重,责任感较明确,往往体现出历史意识和责任感相结合的创作倾向。

  如清初江南歙县人毕著,她文武双全,既工文翰,又善击剑。著父守卫藓邱时,与敌作战,死于战场,尸体落入敌手。年仅二十岁的毕著当机立断,于当晚率精锐闯入敌营,手刃敌首,夺回父尸,力战突围而归。事后毕著做诗《纪事》:“吾父矢报国,战死于藓邱,父母为贼乘,父尸为贼收。父仇不能报,有愧秦女休,乘贼不及防,夜进千貔貅。杀贼血漉漉,手握仇人头,贼众自相杀,尸横满阬沟。父体舆榇归,薄葬荒山陬。相期智勇士,慨焉赋同仇。蛾贼一扫清,国家故金瓯。”[7]1303诗人巍巍雄风,浩浩英气,国仇家恨,一力承担。其气概可与当年辛弃疾匹马闯敌营相比肩,其事迹亦与明朝奇女子沈云英之事相类,诗风质朴豪健、壮烈激越。

  清初江阴城破,清兵屠城,尸满街巷池井,一江阴女子有《题城墙》诗:“雪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8]26作者弱质女子,遭逢惨烈战祸,不屈不挠。议时事,不惧风险,持义凛然。诗歌沉痛悲愤,又壮烈昂扬。乾隆时太仓人毛秀慧有《戽水谣》一诗:“绿杨深沉塘水浅,轣辘车声满疆畎。倒挽河流上陇飞,渴乌衔尾回环转。今夏旱久农心劳,西风刮地黄尘高。原田迸裂龟兆坼,引水灌之如沃焦。男妇足茧更流血,鞭牛日夜牛脱蹄。田中黄秧料难活,村村尽呼力已竭。”[9]741毛氏为一介民妇,丈夫是科举失意人,她却能以一颗悯人济世之心关注着民生艰苦。其诗通过细节烘托、典型特写、全局总览,使旱情的严酷、百姓的无助如跃眼前,足以打动古今读者。

  嘉庆时钱塘人汪端的《自然好学斋诗钞》卷六,皆为咏史怀古诗,抚古思今,见解不凡,气势宏大,悲凉慷慨,如《张吴纪事诗》这一组诗第十二首:“兵压危城势欲奋,刀光如雪阵云昏。苔封金甲寒涛骨,沙没雕弧夜雨魂。野哭红颜应抱恨,国殇碧血此埋冤。反戈背主多专阃,市井从来解报恩。”[10]452此诗图景宏阔悲壮,色调暗沉凝练,所涉史事发生在元末,吴王张士诚踞苏州,被朱元璋大军所围,住巷的十位仓夫应募出战,英勇阵亡,张封他们为“十条龙”,民间称呼他们为“十龙义士”。仓夫走卒,为市井下人,却忠义勇毅,与那些身为“专阃”却反戈背主的达官贵人形成鲜明反比,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第二,诗人对审美客体的选择不限于娇花弱柳、团扇铜镜、清山瘦水这些偏阴柔狭小的物象,而是着眼于一些空间阔大、力度呈现、锋芒外露的物象;不偏好表现人物文弱含蓄、清雅幽静的气质,而着重表现人物的飒爽英姿、豪烈气概。诗歌发散着一种壮美光芒,展现出一种雄伟气概。

  乾隆时江苏昭文人席佩兰《晓行观日出》描写朝日:“俄顷云雾中,红光绽一线。初如蜀锦张,渐如吴绡剪。倏如巨灵擘,复如女娲炼。绮殿结乍成,蜃楼高又变。五色若五味,调和成一片。如剑光益韬,如宝精转敛。精光所聚处,金镜从中见。破空若有声,飞出还疑电。火轮绛宫转,金柱天庭贯。阴气豁然开,万象咸昭焕。”[11]444作者面对清新、壮丽的日出景象,联想丰富,“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比喻精妙,喻体变化多端,引读者一起感受大自然的神奇宏伟。丹徒人鲍之蕙有《钱塘观潮》一诗:“钱塘九月枫未凋,澄波如练秋天高。游人梦觉先鸟起,应候来看江头潮。俄闻隆隆振坤轴,画天一线银光遥。湿烟迷离越峰失,烈霆震荡吴山摇。须臾黑飙吹海立,飒沓似策扶桑鳌。灵胥怒乘云雾至,素车白马纷翔翱。初疑水犀练乌喙,六千君子戈矛鏖。又疑阳侯弄风雨,扬波激浪撼斗杓。舟人斗险逆潮上,回樯滚滚随飞涛。喧豗澎湃沸天半,雪花百丈搏风骄。凭栏但觉双目眩,毛发耸立神魂飘。回头风定片帆出,水天一色烟云消。”[4]305作者奇情迭出,硬语盘空,对钱塘江大潮的浩荡声势、震撼效果进行了烘托和描绘。巨笔挥洒,空间浩大,驰骋激扬,没有描头画角之态。

  以女性人物形象为主要审美客体的诗作,不重妍妆重英勇。如钱塘人柴静仪有《黄天荡咏梁氏》:“玉面云鬟拂战尘,芙蓉小队簇江滨。不操井臼操桴鼓,谁信英雄是美人?”[12]卷八作者歌咏的梁红玉为明代精忠报国的女英雄。英雄和美人似乎是两个相对的意象,而在这首诗中,两者合二为一,既是“芙蓉玉面”,又能“拂战尘”“操桴鼓”,一位英姿飒爽的古代女将形象跃然于纸上。除开人物本身,女性人物画像的英武气质也往往引发题咏,如钱塘人凌祉媛在《梁红玉战袍小像歌》中写道:“谁与绘者妙得真,英英貌出韩夫人。桃花马上倦驰骤,戎装侧立疑天神。”[11]900诗句一脱女子柔婉之态,为当时人所称,德清许云裳即评价道:“遗墨苍凉恨,征袍慷慨歌。英雄与儿女,笔底尽搜罗。”[11]1871而对于生活中的普通女子,她们果敢豪烈的一面也是作者表现的对象。江苏仪征人梁兰漪有位五姑母,幼即读书能文,通大义。出嫁后,家境素贫,甘于淡泊,无哀戚容。梁在悼诗《哭许门五姑母》中回忆她:“哀哉吾门有贤姑,闺中豪杰女中儒。家无长物眉不蹙,醉来拔剑斫珊瑚。”[10]113

  第三,抒写方式多直抒胸臆,写作笔触宏阔雄健,遣语用词铿锵有力,创作风格直率磊落。不同于清代女性诗作中那些小巧纤弱之风、幽怨自怜之态、浅斟低吟之声,作者们自信敢言,大胆直写,吟咏豪放之歌,表露不平之意,有敲金戛玉之音,发郁勃块磊之气。

  乾隆时长洲人沈纕《题〈二乔观兵书图〉》云:“舳橹焚尽丈东风,应借奇谋闺阁中。曾把韬钤问夫婿,谁言儿女不英雄?”[13]11沈纕姐妹,同为吴中十子成员,组清溪诗社。诗中描写的二乔,外秀内慧,是胸藏奇谋、敢想敢为的英雄女子,有别于一般人所咏的薄命红颜或历史工具形象。作者在二乔之题上推陈出新,同时也显示出自己的不凡心境和英豪气概。江宁人王贞仪《题女中丈夫图》云:“当时女杰徒闻名,每恨古人不见我”“足行万里诗万卷,尝拟雄心胜丈夫”[14]850“始信须眉等巾帼,谁言儿女不英雄?”[14]851王贞仪能文能武,曾偕白鹤仙、陈宛玉、吴小莲诸女士读书于卜太夫人之门,又习骑射于蒙古阿将军之夫人。其人豪迈自傲,率性旷达。诗歌负气敢言,不让须眉。道咸年间钱塘人沈善宝在《渡黄河》一诗中由壮阔的黄河景触发思索,直言其生平感受:“放开眼界山川小,付与文章笔墨狂。”[9]1947见识广博与心胸开阔两者结合,使女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自信放旷,狂气横生。凌祉媛读方芷斋夫人《在璞堂诗集》后评道:“读书万卷行万里,巾帼远胜奇男子”“若徒目以诗人诗,不啻失肩养一指”[11]888。作者对于方氏远胜普通男子的赞叹之情毫不掩饰,亦流溢着同为女性的自豪之感。道光年间江苏昭文女诗人江淑则,著有《独清阁诗词钞》五卷。诗风不屑于裁红刻翠,厌脂粉之习,其中记游诗生动清新、放旷洒脱,如《泛舟即景》:“任尔风波舟自行,长歌豪饮一身轻。莲花狼藉人寥落,赢得湖山气不平。”[10]1220风波之中行舟,却不惧危险,长歌豪饮,即便在风波中人寥落、花狼藉,亦自有一股不屈不挠之气。这是一段旅程的真实记述,也是发自作者人生“不平”之气的浩歌。

  惊险激烈的战斗记述、宏阔悲壮的现实描写、纵跨古今的思锋展露,健朗劲拔的物象临摹、豪爽英武的人物写真、痛快畅达的胸臆直言,在清代江南女性的诗作中都时有可见,时空宏阔的意象与作者的豪情壮怀融合在一起,展现出一种雄伟气概和豪迈风格,发散着一种壮美光芒,这也反映出她们不囿于清代社会里女性阴柔静娴的普遍属性,对风云气有种自觉的追求和继承。“谁言儿女不英雄”,作者笔下,英雄与女儿融于一身;“谁言儿女不风云”,作者心中,风云之士与弱质女流已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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