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经史与文学文本都具有“完整性”与“碎片化”特征,这使“原始文本”不断衍生出多层次的“次生文本”,从而造成了文本的“不可靠性”。二、文学文本的生成及其学术特征文学文本也具有“完整性”与“碎片化”两个方面的特征。文学文本具有不断被“完整性”与“碎片化”的过程,预示着文学研究的出路,主要在于通过揭示文学文本被“完整性”与“碎片化”的原因、历程,总结文学文本形成与衍化的基本规律,方法可以是“文献呈现”,也可以是“理论阐释”,但无疑都属于文学研究的范畴。如果说文学文本的“完整性”与文本的自我完善、自圆其说相对应,文学文本的“碎片化”则与文学文本的自觉反动、自我更新相联系。
关键词:文学文本;碎片化;尚书;学术;伍子胥;文化;文学研究;原始文本;文学作品;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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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在中国古代特殊的学术环境中,文学文献多数脱胎于经史文献。经史与文学文本都具有“完整性”与“碎片化”特征,这使“原始文本”不断衍生出多层次的“次生文本”,从而造成了文本的“不可靠性”。但是,文本的“可靠”与“不可靠”是相对的。对文学而言,“完整性”与“碎片化”,恰恰是文学文本产生的主要动因。文学文本的研究有其特殊规律,“不可靠性”并不妨碍文学研究的进行。 【作者简介】孙少华(1972- ),男,山东莱芜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先唐文学文献研究,北京 100732 【关 键 词】“完整性”/“碎片化”/经史文本/文学文本/“不可靠性” 民国孙德谦曾提出“古书之中,有同载此事而其义则各异者”、“古人立言,各有宗旨,得其宗旨,则文虽从同,用意各异”(《古书读法略例》)等说法,这实际上涉及雷同文献在不同文本中的意义问题。由此出发,我们可以对造成这种现象的文本原因进行深入分析。 先唐文学研究,往往面临文本问题。原因无他,是文本的作者与成书时间上存在争议。文本“不可靠”,这不能妨碍我们的学术研究;倒是对“相对可靠”的文本的依赖,会使我们对自己的研究忧心忡忡。文本选择上的举棋不定,增加了研究难度,似乎使人感到除了放弃研究之外,别无他途。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的研究成果仍然层出不穷,文本的再解读、再阐释仍然不断增加。这说明,学术研究有一套对付“不可靠”文本的办法和规则。 古代文学研究者提倡方法论上的学科“融通”与“打通”,这未尝没有道理。但是,考虑到古代(尤其是先秦两汉时期)经学、史学具有相对的边界,而文学开始脱离经史文本的事实,开展先唐文学研究,还是应该注意到三者的区别。从当前古代文学与文献学的研究情况看,“诗”与“文”的研究范围,涵盖了经史子集的大部分作品。从书面文学的角度考虑,现代意义上的文学文本的来源,往往与四部文本有着密切的联系。就先唐文学而言,文学文本主要来源于经史文本。本文从文学文本与经史文本的关系入手,考察文学文本产生的过程与发展变化,以及由此带来的研究方法论问题。 为方便叙述,先对几个概念加以说明。所谓“经史文本”,主要是指经部与史部文本;所谓“文学文本”,主要是指集部作品。“完整性”主要指的是在“原始文本”基础上,后人对文本所作的意义演绎、信息累加、材料增益,即文本再解读、再构造;“碎片化”,就是后人在“原始文本”基础上,删减具有特定时代色彩的细节,保留具有不同时代共性价值的“意象”,从而使文本再创造符合后世文化需要和现实价值。“完整性”和“碎片化”都带来了“次生文本”问题,且可能存在两个向度:一个是文本构成上的“完整性”与“碎片化”,一个是文本使用上的“完整性”与“碎片化”。 一、经史文本的“完整性”与“碎片化” 古人对异变有丰富的文献记载。灾变、星象、谶纬、童谣、五行等等,都有大量文献保留下来。其中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对同一文本中记载的同一异变,后世往往有不同的解读与阐释。例如,《尚书》记载的“雊雉升鼎”,在汉代典籍中多有记载,但西汉与东汉对这一记载的解读已有很大差异。《尚书·高宗肜日》记载:“高宗肜日,越有雊雉,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1]孔传云:“言至道之王遭变异,正其事而异自消。”孔传“有雉”与“遭变异”,亦符合《尚书》原意。而《竹书纪年》“二十九年肜祭,太庙有雉来”的记载亦符合《尚书》“越有雊雉”说。但是,《尚书序》却称:“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原文“有雉”与《尚书序》“雉升鼎耳”,有很大出入。宋钱时《融堂书解》也注意到“经止言越有雊雉,而序云飞雉升鼎耳而雊”这一差异。这说明:到了《尚书序》,对《尚书》文本的解读发生了变化。 《尚书序》的解读又见于《史记·殷本纪》。由于《殷本纪》所记祖己之言与《高宗肜日》大致相同,有人认为,《殷本纪》是全录《尚书》,司马迁的话就是对《尚书·高宗肜日》的具体解释。[2]这种说法值得商榷。实际上,《史记》的记载与《尚书序》是一致的,二者都是对《尚书》的“二次解读”。这说明,先秦时期,存在两种文本:一个是《尚书》、《竹书纪年》记载的“有雊雉”或“有雉来”说,一个是《尚书序》、《史记》所记具有“本事”考证性质的“雉升鼎耳”说。《殷本纪》虽然详细记载了祖己的话,恐怕也是先秦史记著作的另一种记载。《殷本纪》对《高宗肜日》“越有雊雉”的解释,应早有流传;以“雊雉升鼎”对《尚书》此段材料进行解读的明确记载,也是先秦既有的文献。《尚书大传》中,在“有雉飞升鼎耳而雊”之后,有孔子明确的点题“吾于《高宗肜日》”,这是对《尚书》的明确解释。《尚书大传》的文字与《殷本纪》有很大不同,但二者都是对《尚书》“越有雊雉”的本事解读。这说明,“雊雉升鼎”是固定的,但具体的本事阐释,可能并不唯一。由此可以推测:“雊雉升鼎”文本的出现,实际上是《尚书大传》一类的“书本事”文献,结合《史记》一类的“史本事”文献,对《尚书》的重新解读。 对《尚书》文本的解读分歧,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尚书》在后世已经不易理解,需要进行“本事”一类的考证与解读;一个是后世结合相似文本记载与当时的文化思想,对《尚书》进行了重新“解读”。此类“解读”,实际上都有“误读”的成分,因为它与原始文本的记载有距离。但重新解读可以更容易让人理解,且更具故事性与历史传奇色彩。这就大大增加了此类解读的文化或历史的“衍化”与“累加”。 文本“误读”,经过不同学术渠道的传播,以讹传讹,从而造成了文本的“讹传”。这种在特定文化背景下产生的文本“误读”与“讹传”,就在原始文本基础上,形成了“层累”的文化“再解读”与“再阐释”。在长期的文本流传中,“再解读”和“再阐释”必然逐渐遮蔽文本的原意,形成新的“次生文本”。很多情况下,后世学者甚至会将“误读”与“讹传”的“次生文本”直接等同于“原始文本”,其目的是在保持文本“完整性”基础上,进一步“虚饰”或“扩充”,以使文本更趋“圆满”和“系统”,同时使得本派学术著作更加神圣化或更增神异性。文本的“误读”与“讹传”,更容易为受众所接受与传播。道理很简单:这种方式产生的文本,结构更为丰满、情节更趋完整,而与具体历史事件的结合使得文本更为可信。例如,“雊雉升鼎”显然比“有雉”更具有故事性与神秘性,容易满足受众的好奇心理,更容易在各阶层社会群体中“口耳相传”。 经史文本的另一个特征是“碎片化”,“碎片化”的主要手段是“伪造”与“转换”。以“雊雉升鼎”为例,此事件未必是历史事实,“升鼎”之“雊雉”亦难再现,但“雊雉”却无处不在。由于“雊雉升鼎”产生的文化影响力,复制、伪造的“雊雉”事件,一样可以影响历史。《汉书·五行志》就记载了此类伪造的历史事件。权臣王音以与《尚书·高宗肜日》“雊雉升鼎”类似的“雊雉”事件劝诫汉成帝,被汉成帝怀疑:“闻捕得雉,毛羽颇摧折,类拘执者,得无人为之?”汉成帝怀疑“有飞雉集于庭,历阶登堂而雊”乃有人捕捉后放飞而成,认为此次灾异有人为制造的可能。这引起了王音的暴怒和斥责。由王音反常的话语看,汉成帝的怀疑可能是正确的,也就是说,王音等人伪造了“雊雉”事件,并且被写进了《汉书》。
内容摘要:经史与文学文本都具有“完整性”与“碎片化”特征,这使“原始文本”不断衍生出多层次的“次生文本”,从而造成了文本的“不可靠性”。二、文学文本的生成及其学术特征文学文本也具有“完整性”与“碎片化”两个方面的特征。文学文本具有不断被“完整性”与“碎片化”的过程,预示着文学研究的出路,主要在于通过揭示文学文本被“完整性”与“碎片化”的原因、历程,总结文学文本形成与衍化的基本规律,方法可以是“文献呈现”,也可以是“理论阐释”,但无疑都属于文学研究的范畴。如果说文学文本的“完整性”与文本的自我完善、自圆其说相对应,文学文本的“碎片化”则与文学文本的自觉反动、自我更新相联系。
关键词:文学文本;碎片化;尚书;学术;伍子胥;文化;文学研究;原始文本;文学作品;政治 作者简介: 《汉书·成帝纪》亦记此事:“三月,博士行饮酒礼,有雉蜚集于庭,历阶升堂而雊,后集诸府,又集承明殿。”[3]从他随后颁布《选贤诏》看,汉成帝虽然有所怀疑,但还是屈从了王音等人的规诫,“选贤”以弭灾。伪造的历史事件,就这样进入了历史文本,从而形成了新的“次生文本”。 将《汉书·五行志》与《尚书·高宗肜日》对比,可以看出,此事具有很大相似性:有雊雉,有异象,有规诫(前为祖己,后为王音)。如果将主人公全部换掉,规诫的口吻稍作改变,两处叙述几乎完全一致。历史事件的相似性,造就了神秘的文化巧合,透露出很大的历史诡异,使我们对古代文本的可靠性更增怀疑。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故意改造的文本。由于貌似符合当时的文化思想,这种文本一开始就以“真”示人。与伪造的“次生文本”相比,它们更具有迷惑性。《尚书》所言“越有雊雉”与《竹书纪年》的“有雉来”、孔安国传,是一个叙事系统;《史记·殷本纪》、《尚书大传》、《尚书序》,是对《尚书》“越有雊雉”的解读,属于《尚书》系统中的“子系统”。然而,无论“母系统”还是“子系统”,对“雊雉”异象的解释则是相同的,即皆将其视作凶兆,主要目的在于通过对异象的阐释,规诫帝王,以实现人臣的讽谏。《史记·殷本纪》称“武丁惧”,孔安国云“于肜日有雉,异”,《尚书大传》云“雉者,野鸟也,不当升鼎”、“武丁内反诸己,以思先王之道”,都说明“雉来”是一种不祥之兆。 为何“肜日有雉,异”?孔颖达认为:“雉乃野鸟,不应入室,今乃入宗庙之内,升鼎耳而鸣,孔以雉鸣在鼎耳,故以为耳不聪之异也。”钱时《融堂书解》卷八进一步解释道:“夫宗庙之祭,始而摡鼎,已而陈鼎于庙门之外,已而迎鼎入于东方,然后设鼎以载焉,亦重矣,况都邑非山林之比,宫室非旷野之地,宾侑工祝百职事又方环列在庭,而雉自野飞来,升鼎耳而鸣,殆不偶然也。”[4]“不应入室”、“殆不偶然”云云,明其为不祥之兆。 文本是由人来解读的。若仅就“雊雉升鼎”事件而言,这当然属于“不祥之兆”;若从“雊雉升鼎”整个事件的过程来看,当事者的“修德”又使得不祥之事“转祸为福”。这种解读,焦点已不在政治层面的“规诫”上,而在文化层面的“阐释”上;对汉人而言,主要集中在“方术”的阐释上。例如,《尚书·高宗肜日》与《殷本纪》,本来欲表达的是“雊雉升鼎”、“祖己谏言”、“高宗修德”、“殷道复兴”主题(重点在于强调“修德”的意义与“复兴”的目的),但在汉代方术盛行的背景下,仅剩下了对“雊雉升鼎”的关注。王音伪造“雊雉”事件,就是异象的反映。他们在对待“雊雉升鼎”事件上,就是截取对他们有利、能为其所用的“雊雉升鼎”这一个主题,“以异警人”。 刘向、刘歆父子以《易》释《书》,对文本的解读更趋“碎片化”。据《汉书·五行志》,刘向以“五行相胜”来论证,得出了“雊雉升鼎”的“灾变说”;刘歆以“五行相生”来论证,得出的是较为温和的“灾变说”。但无论如何,二人更为细致的解读,已经将关注的焦点放在对“灾异”的文化阐释上,而不在“雊雉升鼎”事件本身。这样,司马迁等人对文本的“完整”解读,到刘向等人手里就成了“文本碎片”,成了一种被故意改造的“次生文本”。这种文本解读,已经不是误读,而是当事者对异象所作的文化改造。由于解读者的关系,文本的主题发生了转换。进一步说,文本被解读者断章取义,被人为“碎片化”了。 这种“碎片化”的文本,更容易被相同文化背景下的士人所接受,并且可能被进一步“碎片化”。刘向等人关注的是“灾变”的预言式阐释,可以说属于谶纬文化的解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则可以看到“灾变”的“讽谏”价值——通过个人“修德”,可改变“灾变”的进程,进而使之转化为“吉兆”。刘向之前,汉人已经有了对“雊雉升鼎”的“碎片化”理解,即通过个人修为化凶为吉。从这个意义上说,汉人已经认识到“雊雉升鼎”蕴含的吉凶意义是相对的,二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王充《论衡·异虚篇》据“有蜚雉升鼎而雊”提出“议驳不同”,说明了汉人对“雊雉升鼎”吉凶的认识存在差异。王充认为这些说法有“虚妄”之嫌,但他在《论衡·指瑞篇》又称引《尚书大传》,说“远方君子将有至者”,似乎又认同“吉兆说”。在王充那里,我们会发现汉人对“雊雉升鼎”的文本解读又发生了变化:不再关注“雊雉升鼎”异象,而是更趋“碎片化”,仅仅追问“雉”的吉凶形象问题。由“越有雊雉”到“雊雉升鼎”,如果说这是文本的体系化,那么,由“雊雉升鼎事件”的历史记录到“雊雉升鼎灾变”的方术解读,再到“雉”个体形象的吉凶争论,则是文本不断被碎片化的过程。汉人“吉兆说”将“雉”推上神坛,使之成为吉祥之物,并进入宗庙祭祀。《汉书·平帝纪》记“越裳氏重译献白雉一,黑雉二”,后来“白雉”被视作“吉祥之物”。东汉以后,基本上接受了这种认识,如《后汉书·光武帝纪》、《后汉书·显宗孝明帝纪》、《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皆有记载。此类“白雉”说,后来进入文学作品,为汉代文人所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