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代诗歌中的三句一节结构

内容摘要:

关键词:

作者简介:

  内容提要:偶句相须是《诗经》篇章的主要特征,但相当数量的三句一节结构依然存在,且覆盖《风》、《雅》、《颂》,呈有序与无序相错杂的分布状态,在叙事、抒情和调整节奏方面表现出独特的功能。三句一节结构在先秦楚辞中数量减少,但描写功能加强;自西汉至南北朝的乐府歌诗则对它随机复制,没有固定规则;直到词和散曲的出现才为这一模式立法、定格,进而引起清代词论家的高度关注。三句一节结构单元的艺术张力,缘于音乐韵律和它的内在机制。三句一节与偶句相须两种结构互相补充,促进新诗体的生成,并使中国古代诗歌表现出多样化的章法形态和节奏韵律。

  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音乐雅俗流变与中唐诗歌研究”(批准号:14BZW177)成果。

  作者简介:贾学鸿,扬州大学文学院。

 

  刘勰《文心雕龙·丽辞》写道:“造化赋形,支体必双;神理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①这里的文辞,兼指词语和语句。对此,范文澜这样解释:“凡欲明意,必举事证,一证未足,再举而成;且少既嫌孤,繁亦苦赘,二句相扶,数折其中。”②这就充分肯定了偶句组合的合理性,并将这种骈俪化结构作为美文书写的基本规则。

  《诗经》作为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偶句成节的章法占绝对优势。但是,穿插其间的三句一节结构模式也不能小觑。这种句式组合虽然数量有限,却极具活性张力,对后代诗体的发展意义重大。梳理古代诗歌中三句一节结构的模态与流变,可从句式组合的视角洞察传统诗歌结构的艺术特色。

  一、《诗经》三句一节结构的配置与功能

  对《诗经》作品的章节划分,不同注本看法不尽一致。本文以高亨的《诗经今注》、陈子展的《诗经直解》和程俊英的《诗经译注》作参照,结合形式和语义两个结构系统,对诗篇进行逻辑考量,最终确认包含三句一节结构的篇目是:《国风》二十六篇,《小雅》十五篇,《大雅》十三篇,《周颂》十八篇,《鲁颂》一篇,《商颂》三篇,总计七十六篇,约占“诗三百”的四分之一。根据三句一节结构在具体作品中的组合状态,将其归并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全章均由三句一节组合而成,即纯粹式三句一节结构;另一种是三句一节与两句一节共同构成完整一章,属于混合式三句一节结构。

  《诗经》的纯粹式三句一节结构首见于《周南·葛覃》,该诗首章写道:“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③这章诗可分为两节,每节三句。前节描写葛藤,后节叙写黄鸟。清人方玉润注解道:“追叙葛之初生,三句一截,唐人多有此体。”④方玉润注意到《葛覃》的章法与刘勰总结的“偶句相须”规则不完全一致,并联想到唐诗中的三句一节结构,可谓独具慧眼。

  混合式三句一节结构首见于《召南·草虫》。该诗首章云:“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即见止,亦即觏止,我心则降。”⑤全章七句三节,前四句两句一节,先以虫起兴,再表达思念的焦渴。后三句为一节,抒写会面后情感得到宣泄的平和之乐。该章“二二三”的组合即是混合式三句一节结构。

  纯粹式三句一节结构,按句子依次排列,体现出顺序性;混合式结构中的三句一节组合单元,可灵活置于章首、中间或末尾,变通性很大。因此,在以整齐偶对为审美标准的上古歌诗中,这种结构模式具有更丰富的功能。

  (一)调整节奏

  《诗经》时代是中国由蛮荒蒙昧步入礼乐文明的时期,舒缓和谐的节奏律动,是当时人们普遍的情感走向。《诗经》作为古老的乐歌,整拍节奏、平缓旋律的音乐,促使歌词结构趋于整齐,因此四字成句、两句成节、偶数节成章是《诗经》篇章的基本特点。但是,三句一节结构的存在,使诗歌章法稳中有变,从而产生顿跌之感。

  《小雅·楚茨》共六章,每章十二句。第一、四、五、六章各节完全是偶句相须,节奏整一。第二、三章则是纯粹式三句一节结构,每章十二句,全由四个三句一节结构单元组合而成。这样,在全诗二十四个偶拍中,插入了八个三拍,形成变奏。同时,也使章法结构与语义内容相契合。如第二章云:

  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⑥

  全章四言一句,除第十一句“福”字属职部外,其余韵脚字都是阳部,节奏整齐,韵律和谐。如果按照偶句相须进行句读,形式上能与全章的节律相协调,但会造成语义系统的割裂。以三句一节进行切分,可形成四个完整的语义单元,即清洗、加工、祭祀、祈福,这就实现了形式与语义的统一。高亨按三句一节断句⑦,十分恰切。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小雅·采芑》中,只是该诗前两章每章四个三拍,后两章每章六个二拍,可见全诗乐曲前后曲调不同。陈子展对前两章按三句一节断句⑧,非常允当。《诗经》作品绝大多数不孤句成章,而是与其他形式相错杂,形成混合式三句一节结构,如前面列举的《召南·草虫》,各章都是二二三结构。再如《召南·江有汜》,首章云:“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⑨这是三二式组合,全诗三章,结构相同。

  作为乐曲,必然要和谐中富于变化,过于整一的曲调易产生审美疲劳。同一首诗以偶句相须为主,穿插少量的三句一节结构,使全诗既不失严整,又流转变动,避免呆板,并彰显出上古乐歌横而不流的风格。

  (二)延伸语义

  三句一节结构在《诗经》中数量有限,基本用于拓展叙事。前面提到的《周南·葛覃》、《小雅·楚茨》都是如此。再如《小雅·采芑》首章: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方叔涖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⑩

  这是四个三句一节结构,每个单元集中叙述一种事象,即采芑的地点、方叔前来的目的、方叔队伍战马的威仪以及部队装备的精良。各节分工明确,链条清晰。

  《诗经》以抒情为主,弱于叙事,诗歌章法被限定在音乐的韵律结构内。严格的节律和字句约束,限制了叙事性的发挥。不过,相比于两句相须,三句一节结构无疑增加了字句,可以相对扩大叙事空间。如上面的例句去掉强调语气的词语,具有叙事意义的实词是“采芑”、“新田”、“菑亩”。《尔雅·释地》:“田一岁日菑,二岁曰新田,三岁曰畬。”(11)说明菑亩需要开荒,耕种起来自然比新田和畲田困难。如果未加这一句,这层意思便无法说出。

  诗歌的一节,通常是一个意义单元。三句一节结构模式,在意义内涵上比两句一节丰富,在语句数量上又比四句一节减省,因此,在有限的篇幅内,能使叙事言简意赅。

  (三)强化抒情

  《诗经》中抒情诗占绝对多数,把三句一节结构置于章末强化情感的力度,在《诗经》的《风》、《雅》、《颂》中都可见到。《邶风·北门》共三章,每章七句,章尾都是三句一节结构。首章写道:“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12)这首抒情诗每章前四句两句一节,虽然带有抒情意味,主要在于交待心情和境遇。结尾三句,抒发无可奈何的感慨,并且两次运用语气词“哉”,使情感得到强化。再看《小雅·巷伯》第五章:“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13)《巷伯》是一首政治批判诗,前四章各四句,此章增为五句,属于变调。结尾三句,作者呼天抢地,抒情色彩相当浓郁。《周颂·烈文》共十三句,前十句均是两句相须,对分封的诸侯进行告诫。结尾三句是:“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14)这个三句一节结构仍然是告诫之词,但抒情成分明显增加,“於乎”一句,提升了祭祀情感的虔敬程度,同时,也与乐歌延长收尾相和。

  总之,三句一节结构模式的存在,是乐歌的内在要求,它可以打破规则的曲调形成变奏,扩展叙事内容,提升情感烈度。它在《诗经》中的分布,呈有序与无序相错杂的状态。纯粹式三句一节结构专章,排列顺序及其在诗篇中的配置还有规则可循。而混合式三句一节结构中,三句一节单元出现的位置和数量都变动不居,带有随机性。正是这种变数,使它在后世诗歌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内容摘要:

关键词:

作者简介:

  二、楚辞三句一节结构运用的强弱变化

  三句一节结构模式也见于屈原的作品。《九歌》中《东皇太一》、《山鬼》、《礼魂》各一例,《河伯》二例。《九章·涉江》二例。王逸《楚辞章句》列在屈原名下的作品共二十五篇,其中五篇出现三句一节结构,占作品总数的五分之一,略低于《诗经》。但是,楚辞的多数作品篇幅较长,如长篇抒情诗《离骚》有三百七十四句,近两千五百字。而《诗经》最长的诗篇是《大雅·桑柔》,全诗十六章共一百一十二句,约五百字。因此,从所占诗句的比例来说,屈原作品中构成三句一节结构的诗句只有二十一句,比值要小得多。

  先秦楚辞中三句一节结构的数量不多,或与楚国音乐的曲调有关。如前所述,《诗经》中的三句一节结构具有调整节奏、延伸语义、强化抒情等作用,然而到了战国时代的楚辞作品中,这些功能已经主要由诗句和篇章承担,句式组合的功用相对减弱。对于楚辞的出现,刘勰《文心雕龙·辨骚》赞之为“奇文郁起”,是“体漫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的“词赋英杰”,相对《诗经》“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的雅正风格,楚辞“朗丽哀志”、“绮靡伤情”(15),属于时代新声。这种以表达丰富而强烈的情感见长的诗体,诗句冲破四字局限,五至十言不等,极富楚地方言特色的语气词“兮”字,活跃于句中或句末,从而“改变诗歌的节奏,形成抑扬顿挫、缓急相间的动听乐章”(16)。楚辞篇制可长可短,灵活多变,使情感表达不再是“横而不流”,而是淋漓尽致地宣泄。句式与句式的组合,相比于句式长短和篇幅的调整,要拘谨得多。于是,三句一节结构在《诗经》中所起的作用,在先秦楚辞中被弱化了。

  然而,由于楚辞把穷尽式的叙事和抒情作为审美标准,句式的另一种功用——描写功能被凸显出来。三句一节作为句式结构的一种模式,虽然数量有限,也悄然发挥着作用,并将描写与叙事、抒情相融合,构建出“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17)的新诗体。

  《九歌》是祭神的组歌,均以叙事为主,并融情于事。三句一节组合单元穿插其间,被纳入作品的叙事架构中。《东皇太一》是祭祀天神的歌舞,其中的三句一节结构是:“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18)这三个并列的句子,展示出载歌载舞的娱神场景,将打鼓的动作变化、节奏的舒缓风格、管弦乐声的洪亮,都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来。在祭祀河神的《河伯》篇,有两组三句一节结构,描写、叙事极为生动:“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19)这六句前三句为一节,“堂”为阳韵,“宫”与“中”为冬韵,阳、冬同为阳声,可旁转合韵;后三句为一节,句句押鱼韵。前三句描绘河伯水下宫殿的景观,外加对河神水下活动的心理猜测,表达对河神现身的渴盼;后三句描述巫女与河伯在水中小岛游览的场景。这两个三句一节结构,都是描写性的,水下宫殿、水上览胜、河冰漂流等场面,尽显目前。《山鬼》叙写山神赴约而情人未至的悲伤故事,其中“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20),是对山神的形貌、动作和心理的描绘。《礼魂》共五句,前三句“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21)组成一节,还是对歌舞娱神场面的铺染。由此可见,《九歌》中的三句一节结构,在叙事的基本主线中,生动再现具体物象,起到描绘、渲染作用。

  《九章》是屈原长篇抒情诗《离骚》的姊妹篇,由九首诗构成。其中《涉江》篇有两个不连续的三句一节结构单元,第一组是:“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22)这是对抒情主人公“奇服”外表的描绘:身配陆离长剑,头戴崔嵬高冠,背被明月珠光,腰挂宝璐美玉,以此象征主人公德实兼备,行度清白。第二组是:“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23)构画出一个超凡脱俗的幻想世界,高居洁食,光照永恒,表白自己佩服殊异,抗志高远。由此可见,即使在屈原的抒情篇章中,三句一节结构模式的功能仍以描写为主。当然,其中也融有叙事和抒情因素,但是它们处于潜藏状态,描写特性更鲜明。

  由于楚辞句式和篇制的变化,在《诗经》中具有独特功能的三句一节结构模式数量相对减少,总体上处于敛啬状态。楚辞作品整体风格的改变,使其在诗篇中的描绘功能加强,进而为汉代赋体铺张扬厉的特色开了先河。另外,在解读先秦楚辞作品时,这种特殊的结构模式也不容忽视。如前面援引《涉江》中的两个三句一节单元,有的学者怀疑脱句,还有的学者推测是错简,于是改动原文的顺序(24)。这样一来,原文固有的两个三句一节结构被消解,整个章节变成偶句相须的结构形态。这是按照古代诗歌惯见的结构模式思维的结果,忽略了三句一节这种特殊结构模式在作品中的存在。

分享到:

相关文章阅读:

  • 现在我们似乎总是会看见一些细思极恐的题目或者图片,今天就来看看这些恐怖的内涵图片,可能一开始看觉得没有什么,但是诡异图片看懂了
    古代文学最记录:3203
  • 生活中有太多事情是我们无法从科学角度解释的,所以每个人都可能会碰到灵异事件,明星自然也不例外,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香港有位大明星在
    古代文学最记录:2978
  • 面具一般都是小孩子喜欢玩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看起来十分有趣的。但是有的面具却并非如此,毕竟一开始面具的出现就不单单只是玩具。有
    古代文学最记录:2907
  • 人们对于美食的追求总是胜过一切,毕竟吃才是最最享受的。特别是在法国,他们把美食当做高尚艺术来看待,法国菜更是作为世界三大料理有
    古代文学最记录:2707
  • 地球上80%被水覆盖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离不开水,特别是淡水是人类生存的根本之源,而河流是人类获取淡水的唯一途径,那么世界十大河流是
    古代文学最记录:2646
  • 世界上神秘的怪兽有很多,今天小编就来给大家说说其中的十类神秘怪兽,其中小编要重点提的泽西恶魔简直就是令人心惊胆寒,这样的怪物长
    古代文学最记录:2620
  • 古代文学排行(TOP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