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内容提要:唐诗宋词常用“年”这种计时单位来分割叙事单元。就其叙事功能而言,“今年”、“去年”双年段叙事模式,多热衷于追忆往事,“今年”、“明年”双年段叙事模式多表达后顾之忧,“今年”、“昔年”、“明年”三年段叙事模式多关切聚散无常。就结构功能而言,唐诗宋词这种年段叙事大多凭其段位性优势,不仅通过时间分割来使文本结构有序明了,而且还易于将空间延展开来,从而创设出丰厚绵密的审美境界。二、“少年”、“壮年”、“暮年”追忆式叙事除了近距离的“今年”、“去年”、“明年”三种年段组合叙事抒情,唐宋诗人词人还注意盘点陈年流水账,依次按照“少年”、“壮年”、“暮年”等年段对往事加以追怀,并抒写怀抱。
关键词:诗词叙事;年段;序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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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唐诗宋词常用“年”这种计时单位来分割叙事单元。这种年段叙事主要有三种组合方式:以物是人非为主题曲的“今年”、“去年”二段式组合;以佳期难料为主情调的“今年”、“明年”二段式组合;以历数深情为主旋律的“去年”、“今年”、“明年”三段式组合。基于此,唐诗宋词还常延展到“当年”以及“少年”、“壮岁”、“暮年”等年段,通过叙述人生履历来传达人生感悟。就其叙事功能而言,“今年”、“去年”双年段叙事模式,多热衷于追忆往事,“今年”、“明年”双年段叙事模式多表达后顾之忧,“今年”、“昔年”、“明年”三年段叙事模式多关切聚散无常。就结构功能而言,唐诗宋词这种年段叙事大多凭其段位性优势,不仅通过时间分割来使文本结构有序明了,而且还易于将空间延展开来,从而创设出丰厚绵密的审美境界。
关 键 词:诗词叙事/年段/序列化
基金项目:国家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中国诗歌叙事传统研究”(15ZDB067)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桂奎,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
近年来,随着诗歌叙事学的倡导与构建,唐诗宋词的叙事性问题虽然业已引起较为广泛的关注,但尚有待深入细致的探讨。通过博览诸家创作,笔者发现唐诗宋词,尤其是宋词中的许多作品善于用“年”这种计时单位及时间标识来分割叙事单元,从而形成颇具中国本土特色的年段叙事。①唐诗宋词正是借助年段叙事的段位性优势,实现了时间分割和空间延展,从而丰富了艺术蕴涵。
一、“今年”、“去年”、“明年”错综式叙事
根据“今年”、“去年”、“明年”三个年度时间词的不同组合,大致可以归纳出三种年段叙述模式:以物是人非为主题曲的“今年”、“去年”二段式组合;以佳期难料为主调的“今年”、“明年”二段式组合;以历数深情为主旋律的“去年”、“今年”、“明年”三段式组合。综观众多这类诗词,无论是何种组合,每当言及“去年”,常常充满感叹;每当言及“明年”,往往是个问号;而最终必定落脚于当事人身处的“今年”,体现了作者们立足当今、珍视欢聚的人生观念。
唐之前,诗歌叙事抒情基本不依托年段,像鲍照《拟行路难》所谓“年去年来自如削”、“今年阳初花满林,明年冬末雪盈岑”等等,尚不具有年段叙事性。在唐诗宋词中,“去年”、“今年”双年段叙事特别常见,且非常有助于用以传达抚今追昔、痴人说梦之情思。这种叙事之风似起于崔护《题都城南庄》这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作者虽旨在抒写物是人非之情,但通过“去年”、“今年”双年段时间对折,竟演绎出一场悲欢离合的“崔护渴浆”或“人面桃花”爱情故事。除了唐代孟棨《本事诗·情感》、南宋计有功编《唐诗纪事》先后记载了此诗的“本事”,元代尚仲贤、明代孟称舜还分别将其改编为《崔护渴浆》、《桃花人面》杂剧。再经后来的京剧以及评剧等相应的改编和演出,这个缠绵悱恻的故事得以广泛流播。延及宋词,这种叙事模式被充分激活,焕发出勃勃生机。其显例当首推欧阳修具有回环错综之美的那首《生查子·元夕》词:“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这里用“去年元夜”与“今年元夜”两幅元夜图景,展现相同节日相同光景里的不同情思,仿佛现代影视中的不同时空镜头转接,使得一场悲戚的爱情故事历历可见。去年元夜是柔情缱绻,今年元夜是天各一方,心怀相思之苦。“月与灯依旧”与“不见去年人”之物是人非,诱发出这场“泪湿春衫袖”的沉痛哀伤。这种年段叙事笔法具有较强的示范性,乃至徐士俊《古今词统》卷三说:“元曲之称绝者,不过得此法。”以上一诗一词分别以一个空间意象串联,具有经典意义:诗以“人面”、“桃花”为线索,词以“花与灯”为线索,成为叙写“艳遇之乐与不遇之悲”母题的样板。欧阳修似乎娴熟于这种年段叙事,他另一首《少年游》词再度遣用:“去年秋晚此园中,携手玩芳丛。拈花嗅蕊,恼烟撩雾,拼醉倚西风。今年重对芳丛处,追往事、又成空。敲遍阑干,向人无语,惆怅满枝红。”同样是“去年”、“今年”两部曲,但与“爱在元夕”不同的是,这首词所叙乃是一场“爱在秋季”的故事:去年秋季,一对情侣携手并肩,既赏玩鲜花,又把酒一醉,何等浪漫!今年秋季面对同样的“芳丛”,却形只影单,难耐寂寞地敲遍阑干,何等惆怅悲凉!在往日乐感的衬托下,眼前的悲感愈显其悲。
晏殊、晏几道父子对“去年”、“今年”双年段的运用更是得心应手,甚至成为一种屡试不爽的“写作经验”。晏殊《浣溪沙》写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晏几道《临江仙》写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无非都是在倾诉去年成双成对,风流浪漫;今年形只影单,孤独忧怨。这种词境构建方法也深得其他词人珍爱。如向子《少年游》曰:“去年同醉,酴醿花下,健笔赋新词。今年君去,酴醿欲破,谁与醉为期。旧曲重歌倾别酒,风露泣花枝。章水能长湘水远,流不尽、两相思。”虽说聚散都是缘,但忘不了的是“去年”的欢聚,忍受不了的是眼下的相思。在其他词人那里,“人面桃花”的悲喜剧一再上演。如李元膺《茶瓶儿》是这样说的:“去年相逢深院宇,海棠下,曾歌《金缕》。歌罢花如雨。翠罗衫上,点点红无数。今岁重寻携手处,空物是人非春暮。回首青门路。乱红飞絮,相逐东风去。”如此又演绎了一场“人面桃花”式的传奇故事,并寄寓了对亡妻的悼念与人去楼空的哀怨。据北宋惠洪《冷斋夜话》载:“李元膺丧妻,作《茶瓶儿》词,寻亦卒。”词人如此深情,竟在这种时空构架中有效地将此真挚深婉之隋传达之后,自己也伤心而逝。如此这般,唐宋诗人词人接二连三地善于借助“去年”、“今年”双年段叠加,将一场场隋人失恋的伤心往事、一幕幕朋友失散的悲戚感受倾情展现出来。
值得注意的是,“去年”、“今年”双年段组合并非全然是“去年乐”、“今年悲”的异感模式,还有“去年悲”“今年犹悲”等同悲强化或其他情况。如曹勋《清平乐》曰:“去年春破,强半途中过。日日篷窗眠了坐,饱听吴音楚些。今年犹在天涯,客情触处思家。柳密何人深院,竹疏特地桃花。”词人奉命出使金国,一路上百无聊赖,只好“日日蓬窗眠了坐”,借听“吴楚方言”,消除漂泊异乡之愁。与以上今悲昔乐的“异感”反衬有所不同,这首词借“去年”、“今年”叙事抒情,属于“同感”强化,故而用了一个“犹”字。且再看苏轼的《少年游》:“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这首词为思妇思念远方亲人代言,先写思妇念及“去年”冬季杨花般飞雪时刻的依依惜别,后写思妇于“今年”杨花似飞雪的春日牵念未归的亲人,并借月宫嫦娥自比,感伤自己形只影单。除了遣词造句上的语言游戏,该词还妙在借两个年段情境的镜照,兜出思妇心事。这也属于“同感”反复加强,故而也用了一个“犹”字。此外,还有将“去年”、“今年”直叙出来的年段叙事。如晁补之《尉迟杯》写道:“去年时,正愁绝,过却红杏飞。沈吟杏子青时,追悔负好花枝。今年又春到,傍小阑、日日数花期。花有信,人却无凭,故教芳意迟迟。及至待得融怡,未攀条拈蕊,已叹春归。怎得春如天不老,更教花与月相随。都将命、拼与酬花,似岘山、落日客犹迷。尽归路,拍手拦街,笑人沈醉如泥。”从“去年”写到“今年”,时间虽属自然变迁,但之所以强调抓住“今年”,是因为要接受“去年”的教训。时间顺序中又含有逻辑顺序、因果顺序。
每当话及“明年”,人们往往充满疑惑,充满惆怅,充满对吉凶未定的顾虑。除了以上为数较多的“去年”、“今年”连缀叙事方式,“今年”、“明年”双年段叙事组合尤为常见。其叙事主调可用刘希夷《代悲白头翁》诗句来概括:“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中国人虽然不像英语世界有明确的现在进行时、一般过去时、一般将来时“三时态”观念,但“瞻前顾后”、“思前虑后”观念还是较强的。如此“后顾之忧”,唐人没少表达。如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写道:“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这是在说,“明年”吉凶未卜,不知要发生什么,且把握住“今年”。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也说:“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今年尚且不能团聚,明年更难预料,作者借此表达思念至深之情。这种借助“今年”“明年”时段罗织,以传达人生无常意绪的叙事策略,到两宋词人手里得以发扬光大。如欧阳修与友人梅尧臣在洛阳城东旧地重游,有感而发,挥笔写下《浪淘沙》:“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花胜去年的“今年”、花更好的“明年”,都不能消除人生聚散无常的憾恨。再有韩元吉《醉落魄》写道:“楼头晚鼓,佳人莫唱《黄金缕》。良宵镫火还三五。肠断扁舟,明日江南去。离觞欲醉谁能许?风前蝶闹蜂儿舞。明年此夜知何处?且插梅花,同听画檐雨。”这首词的时空切换比较密集,通过交代当事人行踪所至,将眼前的伤感、“明年”的隐忧以及当下的珍重一一兜出。
相对而言,“今年”、“明年”年段组合便于传达顾虑与忧患。周紫芝《渔家傲》曰:“月黑天寒花欲睡,移灯影落清尊里。唤醒妖红明晚翠,如有意,嫣然一笑知谁会?露湿柔柯红压地。羞容似替人垂泪,著意西风吹不起,空绕砌,明年花共谁同醉?”人生际遇,朋友雅集,总值得珍惜留恋。此词借料想明年话题,道出了“喜聚不喜散”心事。吴潜《诉衷情》曰:“今宵分破鹘沦(囫囵)秋,孤客兴何悠?要向云中邀月,真个是呆头。风阵紧,电光流,雨声飕。嫦娥应道,未卜明年,是乐还愁?”乐愁无定,既然没有答案,偏又去问,“今年”、“明年”组合颇能传达出微妙情愫。这种忧患冲击波一直影响到清代《红楼梦》中的《葬花词》,该词写林黛玉在“花谢花飞花满天”时葬花,由此反复哀叹:“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哀音似诉,从事葬花活动的林黛玉之伤感可想而知。总体看,虽说“今年”“明年”叙事组合的主调是顾虑明年,愁情倍增,但也有不少词借此表达期待或相约明年之意。如姚述尧《鹧鸪天》写道:“玉宇无尘露气清,凭高极目万山横。霜前白雁初传信,篱下黄花独有情。乌帽侧,紫萸馨,尊前醉舞拥飞琼。明年此会知何处?不是鄱江是帝城。”相对来讲,这首词的格调显得较为明快爽朗。登高望远,北雁南飞,黄花飘零,拥着仙女飞琼醉舞。明年无论哪里,当还会如此浪漫。再如,贺铸《绿头鸭》在叙述了一场狂欢后,余意未尽,继而叮嘱友人莫忘明年继续互相寻访:“记取明年,蔷薇谢后,佳期应未误行云。凤城远、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青门外,只凭芳草,寻访郎君。”还有,晁端礼《水龙吟》叙述游赏之乐,同样对明年有所期待:“料明年更发,多应更好,约邻翁看。”在这些词中,“明年”意象又饱含期待,让人憧憬。
由“今年”、“昔年”、“明年”三个年段构架的叙事模式,在唐诗中也开始隐约出现。如杜甫《赠卫八处士》写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这首诗以“今夕”、“昔”、“明日”三个时段叙事,包括当下的相见、往日的追怀、来日的茫然,三个年段一应俱备,只是尚未明确为“今年”、“昔年”、“明年”。对当事人杜甫来讲,这是在借现在、过去、未来三个年段来抒写;而对旁观者来讲,不妨视为是在叙事,读者看到的是诗人杜甫与卫八处士之交往。对这种隐约呈现于抒情文本中的“故事”,谭君强称之为“外故事”。②言下之意是说,这种故事主要是在诗外,需要补充完善才可完整。其实就该诗所叙这场会面来看,故事的来龙去脉已很清晰。诗人看如今、念往昔、思来者,年段叙事迹象有所显现。五代冯延巳《忆江南》写道:“今日相逢花未发,正是去年,别离时节。东风次第有花开,恁时须约却重来。重来不怕花堪折,只怕明年,花发人离别。别离若向百花时,东风弹泪有谁知。”如此年来岁去,既追怀又顾虑,传达出相逢之喜与别离之忧。
到了两宋词中,由“去年”、“今年”、“明年”串联起来的叙事套路得以稳定,甚至成为套式。李纲《江城子·在衡阳》先说“去年”,金秋重阳佳节,游赏衡阳,严霜覆盖潇湘,满林霜叶红于二月花;回雁峰前,北燕南翔,隐约可见。遥想当时朋友相聚,都佩上了辟邪的茱萸,只遗憾少了我李纲一人;“今年”呢,自己有幸得与朋友相伴前来,得以在美丽的衡阳登高望远,又赶上地暖风和,菊花刚刚绽放,自然要尽情举杯欢饮;至于“明年”,是否还能康乐游赏,是否还能在大好秋光里一醉方休,真是不好说。这首词叙述交游故事,其情感逻辑依托于年段顺序:去年未能到场固然是缺憾,明年又未必能如愿,因此要珍惜今年当前的快乐。再如,吕本中《减字木兰花》写道:“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树下。此夜江边,月暗长堤柳暗船。故人何处,带我离愁江外去?来岁花前,又是今年忆去年。”词人通过“去年”、“此夜”、“来岁”相叠加的时间标识,叙述了去年与故人“同醉月明花树下”的浪漫,今晚又是月上柳梢头,江边柳荫已遮船,但故人下落不明,抒情主人公只好将愁情相寄。明年恐怕还会落空,心情仿佛还会是“今年忆去年”的心情。又如,葛立方《春光好》写道:“去年曾寿生朝,正菊黄、初舒翠翘。今岁雕堂重预宴,梨雪香飘。明年应傍丹霄,看宝胯、重重在腰。鹊尾吹香笼绣段,且醉金蕉。”也是将“去年”、“今年”、“明年”三个年度一字排开,借以畅述友情之深。还有,刘辰翁《桂枝香》一词是这样写的:“吹箫人去,但桂影徘徊,荒杯承露。东望芙蓉缥缈,寒光如注。去年夜半横江梦,倚危樯、参差会赋。茫茫角动,回舟尽兴,未惊鸥鹭。情知道、明年何处?漫待客黄楼,尘波前度。二十四桥,颇有杜书记否?二三子者今如此,看使君、角巾东路。人间俯仰,悲欢何限,团圆如故。”这首词从“今年”吹箫人离去写起,继而追述“去年”的欢聚,接下去叩问明年,并引用杜牧典故,意在表达对难得的雅集之眷恋。可以说,“春秋代序”固然可以给敏感的文人以触动,但“去年”、“今年”、“明年”的时间排列更能借助叙事性,传达相对应的怀念、失落(忧伤)、顾虑(忧虑)等情愫。值得注意的是,受到篇幅限制,诗词中的这种时间链接仅限于某年之“日”、“时”的跨越性链接,且存在较大间隔。
在年段叙事中,唐宋诗人词人惯于把诸多意象镶嵌到“去年”、“今年”、“明年”不同时间组合的链条上,既可追怀往事,又可顾虑或憧憬后事。借助年段使复杂的叙事序列化,序列中又往往以各种物化意象填充,既言简意赅,又显得饱满质实。
内容摘要:内容提要:唐诗宋词常用“年”这种计时单位来分割叙事单元。就其叙事功能而言,“今年”、“去年”双年段叙事模式,多热衷于追忆往事,“今年”、“明年”双年段叙事模式多表达后顾之忧,“今年”、“昔年”、“明年”三年段叙事模式多关切聚散无常。就结构功能而言,唐诗宋词这种年段叙事大多凭其段位性优势,不仅通过时间分割来使文本结构有序明了,而且还易于将空间延展开来,从而创设出丰厚绵密的审美境界。二、“少年”、“壮年”、“暮年”追忆式叙事除了近距离的“今年”、“去年”、“明年”三种年段组合叙事抒情,唐宋诗人词人还注意盘点陈年流水账,依次按照“少年”、“壮年”、“暮年”等年段对往事加以追怀,并抒写怀抱。
关键词:诗词叙事;年段;序列化 作者简介: 二、“少年”、“壮年”、“暮年”追忆式叙事 除了近距离的“今年”、“去年”、“明年”三种年段组合叙事抒情,唐宋诗人词人还注意盘点陈年流水账,依次按照“少年”、“壮年”、“暮年”等年段对往事加以追怀,并抒写怀抱。 在晚年或暮年的追忆中,“少年意气”、“壮年驰骋”常成为“当年”美好的回忆。唐代之前,人们很少顾及“当年”,只是偶尔言及,如嵇康《答二郭诗》哀叹了一声“当年值纷华”、南北朝庾信《杨柳歌》叹息了一句“无故当年生别离”而已。大约从唐代开始,诗人才多向度地忆当年。如李白《长歌行》高呼:“桃李得日开,荣华照当年。”《赠饶阳张司户燧》声称:“慕蔺岂曩古?攀嵇是当年。”杜甫《上白帝城》感叹道:“勇略今何在?当年亦壮哉!”凭实说,唐诗追忆当年,叙事性尚较为微弱。从五代至宋,词人们纷纷把追怀往事的时间扩展为“当年”或“当时”,也就是数年前的“少年”青春岁月或“壮年”创业时光,使得年段叙事不再拘泥于“去年”、“今年”、“明年”。南唐词人李煜开始较细致地追怀当年,如其《虞美人》写道:“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面对眼前景,一代亡国之君油然生出今昔之感。宋代词人更是惯于以“当年”领起对往事的回首,叙事清晰可见。晏几道《鹧鸪天》写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是借“当年”叙述年轻时的热烈交情和深夜狂欢,并述及别后被多情梦所欺,把梦之假当真的经历;又借“今宵”相聚,疑真为假。这样写来,一场久别重逢、深情动人的故事就被呈现出来。由于苏轼常处逆境,心境难得平静,他经常浮想联翩,在词中惯于插入对往事追怀,因而以“当年”、“当时”为年段的叙事尤为多见。如寄给弟弟苏辙的《沁园春》词的下阕写道:“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逆境叙事中包含对当年“似二陆初来俱少年”的雄姿英发的追味,让人可感可触,叙事图景得到全方位勾画。再如,留别方外友人参寥的那首《八声甘州》词,既有“记取西湖西畔”的往事回忆,又有“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的人生愿景设计。即使像为人熟知的《念奴娇》那首怀古词,中间也插入了“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组历史故事。 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然而,词人在念故思今过程中,偏偏乐于反复提及当年如何如何。这突出表现在辛弃疾和陆游词作中。辛氏《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云:“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虽是怀古,其实大有自况的意味。陆氏《诉衷情》也说:“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当年”那场轰轰烈烈的故事,成为英雄词人津津乐道、足供炫耀的资本,也成为壮志未酬的抒情载体。以“当年”为时间标识的这种叙事序列往往今昔对照,或由眼前起笔,写到追怀往事,再到感叹现实人生,不妨视为“去年”、“今年”、“明年”这种年段叙事的扩展版。 更有意思的是,南宋词人惯于把“去年”、“今年”、“明年”进一步延展为“少年”、“壮年”、“暮年”三个时间段。在这人生三阶段中,“少年事”最令人难以忘怀,多情词人自然也会乐于追怀。如姜夔《鹧鸪天》曰:“少年情事老来悲。”黄升《西河》云:“少年事,成梦里。”在叙事上,“少年”、“壮年”、“暮年”三段时间同样巧妙地将过去、现在的时空组合,展现人生的变幻和自己曲折复杂的心路历程,与“去年”、“今年”、“明年”三时段所形成的段位性效果大体上也是一致的。如张元干《感皇恩》写道:“年少太平时,名园甲第。谈笑雍容万钟贵。姚黄重绽,长对小春天气。绮罗丛里惯,今朝醉。台衮象贤,元枢虚位。壮岁青云自曾致。流霞麟脯,难老洛滨风味。谢公须再为,苍生起。”这是历数自己“年少”时的英雄风流与“壮岁”时的建功立业,似乎对自己的过去洋洋得意。再如,辛弃疾《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写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少年时代,不懂人世之艰难,爱登楼赋愁,然而这种“愁”不过是无聊空洞之闲愁而已;而今经历了悲欢离合之折磨,对人生有了深刻体会,反倒每当说到“愁”却不免欲言又止。今昔对比,少小、老迈之“愁”自有不同,意味深长。辛弃疾还有首《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少年时事,戏作》写道:“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簶,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都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先叙“壮岁”(青年时代)在故乡山东举义、反抗金人统治的豪迈故事,格调雄壮激烈;后阕跌入叙写壮志未酬、英雄失路之悲愤。蒋捷的《虞美人》尤为人所熟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香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里以“听雨”为线索大致勾画出人生的三段历程:“少年”歌楼听雨,红烛罗帐,芳香弥漫,何等浪漫!“壮年”闯荡江湖,客舟听雨,建功立业途中,目睹西风送飞雁,何等雄壮!暮年两鬓苍苍,僧庐听雨,何等悲戚!写“少年”、“壮年”是铺垫、是反衬,写“暮年”、“晚年”饱经人世沧桑方是落脚点。人生遭遇一旦被用年段叙事连缀,便形成强烈的悲伤情绪的冲击波,荡人肺腑。 年段排列不仅有助于叙事序列化,而且有利于写情幽深曲折。唐诗宋词惯于借年段叙事营造反复咏叹、荡气回肠的抒情效果,不仅落实为具体的“去年”与“今年”的反跌,形成“物是人非”之咏叹调和二重词境,而且反复借相同意象诉说“今年”、“去年”、“明年”以及“少年”、“壮年”、“暮年”的刻骨铭心之事,传达出眷恋或忏悔之情。 三、年段叙事的段位性及其审美特效 诗词文体不容许故事充分展开,故而其年段叙事一方面稍显粗率,另一方面却能简洁明快。值得注意的是,唐诗宋词中的大量作品,即使故事发生的时间可以明确到“日”、“时”等刻度,作者也往往乐于用“年”这一时间单位来领衔,如“去年今日此门中”、“今年元夜时”云云,这同样可以视为作者在有意识地将时空放大。究其原因,不外乎是在中国文化中,“当年”、“年华”、“年轮”、“年光”、“年限”、“年代”、“年景”等词语,各自含有特殊的叙事意义。以此为基础,唐诗宋词中的年段叙事把所叙述的故事进行了有效分割,使之具有某种段位性。“东海西海,心理攸同”,段位性问题也被当今西方学者注意到了。美国叙事学理论家布莱恩·麦克黑尔在倡导建构诗歌叙事学时,借用诗人兼批评家迪普莱西的“段位性”(segmentivity)一词来指认诗歌作为文类的基本特征或诗歌性。他认为“段位”依靠跨行跨节空白等项目的选择、使用、结合和协调,来说出或产生出意义。在他看来,段位性虽然并不就是“叙事性”,但它与叙事性有着紧密的对位关系:“在故事层面上,事件流可以被分成不同范围的序列——动作、次要情节、场景——以及最终独立的事件。在话语层面上,叙述被切分成多重变化的声音——引用的,阐释的,在同一层面上相互并置或相互嵌入——而‘视角’则被切分成多个不断变化的聚焦。叙事中的时间、空间以及意识被切分成多个段位。由此产生了不同种类、不同层面的空白。在诗歌叙事中,叙事自身的段位与诗歌的段位形成互动,由此奏响了不同种类、不同范围的段位之间的‘音符’(迪普莱西语)。”③就是说,叙事学可以在不同的范围和层次被分成不同的段位。唐诗宋词这种以“年”为单位的序列化、段位性组合既含有时间顺序性,又带有因果关联;既符合西方经典叙事学家们所谓的“叙事”原则,又与我们以往所说的中国小说叙事的“缀段性”特点相呼应④。当然,唐诗宋词这种珍视今事、追忆往事、顾虑后事的年段叙事,与现代影视的闪回镜头及蒙太奇手法也有某些类似。 经过文化熏染,时间观念本身便富含意义。其中,古老的今昔兴叹话题常常将叙事中的时间、空间以及意识切分成两三个段位。借助今昔时空跨跃抒发感慨,早已运用于《诗经》中,如《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里虽然尚未坐实到年段上,但已经凭着时间的段位性分割,奠定了不堪回首却偏要回首的“跌宕”写作方式。在唐诗中,时空接续和转换较有创意的是杜甫的《月夜》和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前者原诗写道:“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先从当下“今夜”时间切入,将自己月夜思亲的心情托之于家小思念自己的想象。后者写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通过时空巧妙组合,言简意赅地写出当下的思念,并设想以后的追味。这两首诗时空处理之巧妙向来为人称道,虽没有明确以年段为标识,但其情感抒发却是借助了过去、现在、未来三段论式,颇具段位性。尽管如此,唐人的年段意识还是隐约可见的,除了崔护《题都城南庄》,韦应物《寄李儋元锡》亦遣用“去年”、“今年”而写道:“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在诉说悲欢离合、世事恼人时,依托了“去年”、“今夕”两个时间词。虽尚未形成规模和特色,但段位性已经较为明显。赵嘏《江楼感旧》也能借助年段表达物是人非之感:“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这种段位叙事抒情为宋代词人实施年段叙事储备了经验。 到北宋词中,这种以年切分的段位性叙事格局得以进一步确立。晏殊、晏几道父子的拿手好戏就是通过“去年”、“今年”之今昔对比,既追怀逝去的恋情,又感伤眼下孤独凄怆。这种段位分明的“唠叨”,旨在诉说旧情难忘、刻骨铭心之事。除了有名的《浣溪沙》叙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意绪,晏殊词中的“去年”话题不绝如缕,如《更漏子》曰:“探花开,留客醉,忆得去年情味。”《菩萨蛮》云:“高梧叶下秋光晚,珍丛化出黄金盏。还似去年时,傍栏三两枝。”《清平乐》云:“记得去年今日,依前黄叶秋风。”《破阵子》云:“忆得去年今日,黄花已满东篱,曾与玉人临小槛,共折香英泛酒卮,长条插鬓垂。人貌不应迁换,珍丛又睹芳菲,重把一尊寻旧径,所惜光阴去似飞。风飘露冷时。”如此多的词例,足见段位叙事的分量和容量。较其父而言,晏几道的“去年”、“今年”情结尤甚,他接二连三地写“今年老去年”(《破阵子》)、“去年春恨却来时”(《临江仙》),如此驾轻就熟地用挥之不去的“去年”美景美事,衬托“今年”低落的情绪。他这类词作也有许多。《临江仙》写道:“长爱碧栏干影,芙蓉秋水开时。脸红凝露学娇啼。霞觞熏冷艳,云髻袅纤枝。烟雨依前时候,霜丛如旧芳菲。与谁同醉采香归。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飞。”《玉楼春》写道:“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浣溪沙》写道:“卧鸭池头小苑开。暄风吹尽北枝梅。柳长莎软路萦回。静避绿阴莺有意,漫随游骑絮多才。去年今日忆同来。”《采桑子》写道:“湘妃浦口莲开尽,昨夜红稀。懒过前溪,闲舣扁舟看雁飞。去年谢女池边醉,晚雨霏微。记得归时,旋折新荷盖舞衣。”《诉衷情》写道:“凭觞静忆去年秋,桐落故溪头。诗成自写红叶,和恨寄东流。人脉脉,水悠悠,几多愁。雁书不到,蝶梦无凭,漫倚高楼。”《更漏子》写道:“露华高,风信远,宿醉画帘低卷。梳洗倦,冶游慵,绿窗春睡浓。彩条轻,金缕重,昨日小桥相送。芳草恨,落花愁,去年同倚楼。”还有一首《更漏子》写道:“欲论心,先掩泪,零落去年风味。闲卧处,不言时,愁多只自知。到情深,俱是怨,惟有梦中相见。犹似旧,奈人禁,偎人说寸心。”晏氏父子的词总是让人感到:变的是时间,不变的是空间,以及定格在空间的痴情。如此段位性叙事对应的是“物是人非”跌宕抒情。对多愁善感的才子词人而言,“去年”的美好恋情故事总会情不自禁地浮上心头,“今年”眼前的凄凉感伤,仿佛都缘于“去年”的美景丽人。然而,美景可以重来,丽人却往往一去不再。作者总是通过时间的来回折腾,既勾勒出“去年”相处的情景,又跌宕出“今年”的忧郁寡欢。此后,李清照《清平乐》写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援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年年”与“今年”构成往昔与现今的段位性镜照,往年喜爱梅花而玩弄梅花,“今年”岁月已老,却“难看梅花”,家国之忧倍增。在唐诗宋词中,今昔段位叙事一再迭现,“去年”往往被视为值得追味的美好意象,而“今年”往往被预定为凄苦难耐的代名词。 词步入雅化轨道之后,这种梦呓般的段位性叙事显得更为幽深曲折。每述及艳情,人们总免不了搬弄“去年”、“今年”这套时间概念。吕正惠在《周、姜词派的经验模式及其美学意义》一文中指出,以周邦彦、姜夔、吴文英、张炎等为代表的“周姜词派”的创作中存在一种“经验模式”,就是“对过去的怀念”与“对现在的失意感伤”相镜照:“在我们所讨论的周、姜、吴、张作品的主要‘经验模式’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结构性的对比,即‘现在’和‘过去’的对比。在这一对比里,过去总有一些美好而令人怀念的地方,而现在则是落魄、失意、感伤的。”“周姜等人则把柳永的经验模式加以发展、加以美化,从而完成中国抒情传统中极为特异的一种‘挫败的美学’——在充满挫败、失意的‘现在’,透过‘回忆’去经营、塑造一种令人追怀不已的凄美的‘往日情事’。”⑤虽没有点明“去年”、“今年”等年段,但却多用“犹记”、“沉思前事”、“因思前事”等词语引出对往事的追忆,人生的年段感明显。这里仅举一首周邦彦的《瑞鹤仙》予以说明:“暖烟笼细柳。弄万缕千丝,年年春色。晴风荡无际,浓于酒、偏醉情人词客。阑干倚处,度花香、微散酒力。对重门半掩,黄昏淡月,院宇深寂。愁极。因思前事,洞房佳宴,正值寒食。寻芳遍赏,金谷里,铜驼陌。到而今、鱼雁沈沈无信,天涯常是泪滴。早归来,云馆深处,那人正忆。”时下是“今年”春色已临,接下去扯出“因思前事”话题,最后叙述“到而今”境况。这里虽然不再明确用“今年”、“去年”标识,但毕竟年段意识犹在,“今昔”时间的流动和逻辑展开依然带有段位性。 年段叙事颇能传达悲欢离合情境。唐宋时期以年段为时间标识记录在案的诗词,往往都会伴随着一个小故事。这些诗词尽管短小精悍,但大多包含较完整、较曲折的故事性。这些小故事通常会被时人以“本事诗”、“本事词”的形式记录下来,从而更凸显出其叙事性。尤其在以悲为美的宋词文本天地里,年段叙事非常有助于如泣如诉地叙事抒情。“去年”、“今年”双年段组合,无论是对折,还是连缀,均可成为强有力的抒情载体,而且相互映衬,构架起二重叙事词境。既然中国古代诗词以悲为美,尤其是两宋之词,往往把绮怨、哀婉、悲哀等当作审美追求⑥,那么作为一种特殊文体,词多被用于倾诉“悲欢离合”之情事,且不说词牌名“诉衷情”如此,词作中以“诉”字表达悲伤者更是比比皆是。如柳永《鹊桥仙》有言:“伤心脉脉谁诉?”辛弃疾《摸鱼儿》曰:“脉脉此情谁诉?”姜夔《齐天乐》曰:“哀音似诉。”到了明代,汤显祖《牡丹亭题词》亦云:“世间只有情难诉。”在汉语中,“诉”有“叙述”、“倾吐”、“说给人听”等义项,所“诉”之事往往是悲伤之事或冤屈之事,故而有“如泣如诉”之说。如何如泣如诉地讲好自己的故事,使得这种故事哭诉既能有效地宣泄自己胸中块垒,又能令自己的故事感人肺腑?这是宋代词人非常重视的问题。为此,他们往往以多情人、伤心人、痴情人面目,通过操纵年段叙事苦诉“窝心事”、“伤心事”,从而使他们的创作带有“痴人诉苦”性质。 也许有人会说,年段叙事及其段位性大多停留在“闲愁”层次,并不具有什么深邃的社会意义。然而,唐诗宋词以年为单位的叙事面向的多是物是人非、悲欢离合、聚散无常等关乎人生哲理的话题,审美内涵极为丰厚。晏几道《小山词跋》曾坦言:“始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颦、云,品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诸儿。吾三人持酒听之,为一笑乐而已。而君龙疾废卧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与两家歌儿酒使,俱流传于人间。自尔邮传滋多,积有窜易。七月己巳,为高平公缀缉成编。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垅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忤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⑦在他看来,往事如“昨梦前尘”“境缘无实”,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空。 同理,许多词属于“老来怀旧”之作,既叙述了少年、壮岁往事,又诉说了老来无济于事、老大无成等情绪。大致说,在情种那里,颠来倒去的年段叙事颇能传达失恋况味;对英雄而言,这样的年段叙事颇能倾诉壮志难酬之情。这一场场倾诉,共同营造出唐诗宋词富有张力的“凄美悲情”风范。 由于诗词大多肩负着抒情使命,旨在表达人生体验和志意,因此年段叙事也大致会服务于抒情,在传达悲欢离合、聚散无常等情事方面颇具特效。由此可见,年段叙事及其段位性已成为唐诗宋词的一种结构方式和审美特质,值得特别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