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
杜荀鹤
握手相看谁敢言,
军家刀剑在腰边。
遍收宝货无藏处,
乱杀平人不怕天。
古寺拆为修寨木,
荒坟开作甃城砖。
郡侯逐出浑闲事,
正是銮舆幸蜀年。
杜荀鹤诗鉴赏
“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正是中国封建社会动乱年代的生动写照 。 唐僖宗中和元年(881),黄巢起义军占领长安,銮舆西迁。各地地方军阀、地主武装拥兵自重并趁乱抢夺财物,迫害人民,到处发生着流血恐怖事件。在这些“乱世英雄”心中,天理,王法,朝廷命官等,全都不算回事。韦庄《秦妇吟》就写过官军的纵暴:“ 自从洛下屯师旅,日夜 巡兵入村坞。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风吹白虎。入门下马若旋风,罄室倾囊如卷土。”而当年杜荀鹤旅途停舟于池州(今安徽贵池 。唐时一称秋浦郡),遇 郡中发生兵变,郡守被乱军逐出,恐怖覆盖秋浦。诗人目睹这一切 ,忧心如焚。“ 诗可以怨 ”,或者说 “愤怒出诗人”。他写了这篇《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见证。
“握手相看谁敢言,军家刀剑在腰边。”诗人落笔就描绘了郡中叛乱后的恐怖世相 。人们握手相看, 道路以目,敢怒而不敢言,这是一种极不正常、极为压抑的情况。对于它的原因 ,只轻轻一点:“军家刀剑在腰边”,“在腰边”三字极妙,暴力镇压的威慑,不待刀剑出鞘,已足以使人侧目。乱军的跋扈,百姓的恐慌,诗人的不安,尽在不言之中。这种开门见山的作法,使人感到这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按捺不住的激发。
“徧(遍)搜宝货无藏处,乱杀平人不怕天。”
二句承上“军家刀剑”,直书乱兵暴行。他们杀人越货,全是强盗的行为。其实强盗还害惧王法,还不敢如此明火执杖,肆无忌惮 。“平人”即平民(避太宗 名讳改“民 ”为“人”),良民,岂能杀?更岂能乱 杀?“杀”字前着一“乱”字,则突出行凶者面目的狰狞,罪行的令人发指 。“不怕天”三字亦妙,它深 刻地写出随着封建秩序的破坏,人的思想、伦常观念也混乱了。正常时期不怕王法的人,也应怕天诛。但天子威风扫地的末世,天的权威也动摇了,恶人更成“和尚打伞”,为所欲为。
更有甚者:“古寺拆为修寨木,荒坟开作甃城砖”(甃音zhòu,用砖砌造),拆寺敞坟,在平时会被视为极大的罪孽,恶在不赦,此时却发生在青天白日下。战争造成大破坏,于此也可见一斑,参阅以《秦妇吟》“採樵斫尽杏园花 ,修寨诛残御沟柳”,尤觉真切。诗人通过搜宝货、杀平人、拆古寺、开荒坟等时事,生动地表现了满目疮痍的社会情况,同时也表现了对乱军暴行的咬牙切齿。
怎么办?这是现实必然要逼出的问题。然而诗人不知道 。他也老老实实承认了这一点:“郡侯逐出浑 闲事 ,正值銮舆幸蜀年。”这象是无可奈何的叹息, 带着九分伤心和一分幽默:这种局面,连一方“诸侯”
的刺史都毫无办法。岂但无法 ,他还自身难保 ,让“刀剑在腰边 ”的乱军轻易地撵了,全不当回事儿。 岂但郡守如此 ,皇帝老官也自身难保,不是被黄巢、 尚让们赶出长安,全不算回事么?“銮舆幸蜀”,不过是好听一点的说就而已。诗末的潜台词是:如今皇帝蒙尘,郡守被赶,四海滔滔,国无宁日。你我同仁空怀忧国忧民之诚,奈何无力可去补苍天。只好写下这一页痛史,留与后人评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