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用“返老还童”这个成语来形容老年人精神矍铄,越活越年轻。可是大家有没有发现,人越到年老,他们的脾气秉性也越来越像小孩子!尤其是情绪波折很大,怕被人忽视、冷落,有时候还会无缘无故地发点小脾气。
当然我要说的这个王老太太就更有点特别了。我们先来做一个测试:无论你现在是在车站,码头、餐厅、公园、大街上,哪怕是在厕所里,你只要抬抬头,我敢肯定你看到的十一个人,就有八个人在低着头玩手机,他们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了似的不停地点点划划。那阵势,就像是屏幕不小心得罪了手指,手指在打击报复屏幕;要么,就是玩手机的人,患上了狂想症,想点屏成金。话归正传,我要说的这个王老太也迷恋上了手机!我前句用到了“也”,末尾用到了“!”,对文字有点敏感的人,肯定要责备我了,我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说王老太她年纪大了,就不该玩手机似的!当然不是,王老太虽然是一个七十八岁的老太太,她也有权利玩手机啊。
王老太不但迷恋手机,而且比起年轻人迷恋的有过之而不及!
王老太的手机绝不离身半步!做点小农活,她就把手机放在裤兜里,手机的屁股上系着一条细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栓在裤腰上;王老太闲游散步的时候,手机一直是捧在手心里;王老太睡觉的时候,手机一直放在怀抱里。那怀抱手机的姿势,就像走了多年的老伴,年轻的时候,拥抱她的样子。
看起来王老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手机控,那她成天在手机上都玩些什么呢?微信吗?QQ吗?游戏吗?当然不是。发微博?写博客?浏览新闻?当然也不是!你要知道,七十八岁的王老太是出身在旧社会的农村,根本就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在几十年的耳闻目染中,才勉强能拼凑出来,你说她能写什么博客?说她在浏览新闻,那也不可能!一个一辈子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几回的农村女人,她面对的只有锅碗瓢盆,她关心的只有柴米油盐,她操心的只是一大堆儿女能吃饱穿暖!像什么“巴以冲突”啊,“乌克兰局势”啊,这些人成天吃了饭没事干,整天打打杀杀的,她王老太才懒得去管那些事,再说,她也根本不知道乌克兰在村子的哪个方向啊!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明白王老太成天抱着个手机在做什么。难道是她那手机价值不菲,她是怕弄丢了,摔坏了,还是怕被别人偷了?你说她一个老太太能用多贵的手机?苹果6?小米4?当然,老太太的儿女都成家立业了,有的还是小老板,不是说她用不起潮流货,而是这些新潮货的功能她根本就玩不了。去年春节结束的时候,她那在大都市混到了白领的大孙子,临走时把一个平板电脑留给了奶奶,大孙子没走几天,王老太就把那平板电脑卖给了收破烂的。老太太如释重负地把平板电脑丢进了收破烂人的框子里,还嘟哝了几句,骂大孙子:“龟孙子,又不能打电话,给我有啥子用!”王老太哪里知道,大孙子两千多买的平板电脑,才用了三个月呢!
老太太有五个儿女,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没有想到的是,她和老伴一辈子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为孩子们修下的这套四合院,现在竟然几乎没有人居住,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这院子里。自从去年最小的孙女初中毕业,去了外地念高中,这个院子里就再难听到有笑声了。幸好还有那条跟了她几十年的大黄狗(他们都叫大黄狗“阿黄”),成天摇头摆尾地在她身边跑前跑后。阿黄偶尔也会“汪汪”地叫几声,也不知道它在哼哼什么,可能是院子里太安静了,它是想打破沉寂,给这空荡荡的院落增加一些生气吧!
自从最小的孙女去外地读高中了,老太太用了一年的时间,也没有适应下来一个人独自生活。她原以为成天照顾这些小家伙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又烦又累,他们早点长大离开她,她就可以早点享些清福。没有想到,孙女走了,她现在想找个“骂人”的对象都没有了。她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她平时对那些孙儿不够好,他们才一个个离开的?当然不是了,哪有翅膀硬了的鸟儿,不向外面飞的道理?
老太太的儿女们有的在外地打工,有的在内地做生意。老大和老二都在本市买了房子,他们把房子的钥匙给了老太太,然后又跑到了大城市去做生意了。老太太在城里住了几天,怎么也住不习惯。上街老是迷路;在家呢,左邻右舍的门又都是关得严严实实的,想找个聊天的人都难得很。最大的问题是,把阿黄丢在四合院里,饱一顿饿一顿的,她不放心啊。老太太于是把房门一锁,推推搡搡地又把门检查了好几次,然后三步一回头地就离开了。她去买了车票,离开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又回到了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四合院。
老太太的睡房里原本是有一部固定电话。因为有一次她在院子后面的菜地里听到电话响,就跑过来接电话,可惜就差几步,那电话就挂了。第二次又响起的时候,老太太就拼命地往家里跑,结果一不留神,被路上的碎石拌倒了。你说这老人哪儿经得起如此折腾,摔得小腿骨折了,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五个儿女都天南海北地回来看她了。当上了小老板的大儿子,把那次打电话的小儿子(老三),狠狠地骂了一顿。他怪老三,如果不打那个电话,咱妈就不会摔倒;如果那个电话拨的时间长一些,咱妈就不会跑第二次,咱妈不跑第二次,就不会骨折……老三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但是这一切确实是因他的那个电话而起,他也只能任由他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最后老太太帮老三圆场了,她说你们怎么能怪老三呢,老三给我打的电话最多了,为接电话摔倒我也乐意啊!孩子们也没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以为老人家这一跤摔得脑子有些糊涂了。其实老人一点儿也没糊涂,她就是在暗示孩子们不要忘了给她打电话,是孩子们没听懂她的话,他们不懂老人有多孤独啊!
为了老太太以后接电话方便,孩子们商量了一下,把那座机给停了,然后叫那在大城市经销手机的大孙子,给快递了一部手机回来。鉴于老人的使用特点和使用水平,大孙子给她挑了一部高档的“老人手机”,688元,批发价。这手机最大的亮点就是声音大,屏幕字体大、待机时间长。至于照相、mp3、玩游戏,那些五花杂门的功能,对于老太太老说,顶多就是一个点缀。
收到大孙子寄回来的手机,老太太如获至宝。可惜最后一个孙女也去了外地,老太太只好向村子里那些读初中的孩子们请教(事实上她请教一个小学生就可以了),让他们教她手机的使用方式。老太太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小的手机,连电话线都没有,对着它就能和几千公里之外的儿子女儿们聊天。她请教过初中生,他们说得含含糊糊的,老太太终究还是没弄明白。最后她想,管它有线没线,能和孩子们说上话就行。
老太太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找了一些又细又牢实的丝线,精心地编织了一根五彩的带子。她把带子的一端系在了手机的屁股上,在带子的另一端上面用针线订了一个活动的扣子,做农活的时候,她就把手机放在裤兜里,把带子的另一头扣在裤腰上,这样就可以保证机不离身,万无一失了。
刚有了手机的时候,老太太确实热闹了一段时间。手机铃声一响,她立马就把电话接通了。那敏捷的速度让人不敢相信在电话的那头,是一个七十八岁的老太太。这也不足为怪,实际上手机随时就握在老太太的手上的;事实上,等儿女们的电话,对于老太太来说,比做农活还重要。渐渐地,老太太的铃声就响得越来越稀少了,后来,又恢复到了像以前用座机那样,孩子们的电话基本上都是在礼拜六、礼拜天的晚上,陆陆续续地打过来。尽管这样,老太太依然是,手机寸步不离身,她怕漏接了儿女们任何一个电话。她也知道,孩子们有他们的事情在忙,不可能随时有时间给她打电话。她把手机放在裤兜里、握在手上、睡觉的时候放在怀里,就算没有电话,她也要让手机保持与自己最近的距离。在她看来,这个神奇的小小的手机,就是连接外面世界的纽带,离手机越近,她离她的孩子们就越近。
老太太握着手机在前面慢悠悠地走,阿黄就活蹦乱跳地跟在老太太的后面----这一幅乡村乡土画面,虽然略微显得有些单调,但是也不失有几分温馨。直到有一天阿黄的失踪,彻底把老太太推到了孤寂的深渊。阿黄失踪的那天,老太太的眼皮一直在跳,她就预感到有什么事情会发生,那一天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的。她也察觉到了阿黄有好一阵子不在身边,但最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阿黄去外面玩一会就会回来的,她绝对相信阿黄是忠诚的,不会离开她。但是这一次老太太错了,阿黄一直没有回来!我们也绝对相信阿黄不是一只背信弃义的狗,只是可怜的阿黄可能已经被人猎杀,或者遭遇意外。老太太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一直叫着“阿黄!阿黄……”她叫了三天三夜,也没有见阿黄的影子!
连阿黄都走了,老太太心里无比悲凉。阿黄差不多陪过他们家的每一个孩子。看到阿黄,她就会想起那些孩子们小时候与阿黄一起嬉闹的情景,那时候一家人多么热闹啊。院子里再也听不见阿黄的叫声了,尤其是夜晚,没有一点生气的四合院,沉寂的像一座地宫。
阿黄的离去,老太太显得更加孤苦零丁了。人们经常会看到她坐在四合院一角的门槛上,怀里抱着手机,打着盹儿。猛然手机铃声一响,她就会睡意全无,眼里泛着光芒,以最快的速度把电话接过来。有时候电话并不是她的孩子们打过来的。像那一次她接了10086的电话,客服小姐温柔而标准的普通话,老太太怎么也听不明白。最后她似乎听到客服小姐好像在问她要不要订什么二十块钱的套餐。于是老太太就回复说,我家里有锅有灶,有米有面,干嘛要订你那二十块钱的快餐啊?!估计客服小姐那边,已经快哭笑不得了。又有一个卖保险的女子打来电话,老太太一听声音生疏,就要挂掉,那边连忙说,老人家我们的人寿保险很划算的……老太太这次算是听明白了,是推销保险的,她就对那边说,孩子,我七十八岁了,还买保险做啥子?那边就悄无声息地挂了电话。
孩子们每次打来电话,总是不断地问老太太钱够用不?钱够用不?老太太一边说有钱用有钱用,一边答非所问地告诉电话那头的孩子,你三妹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你四弟好久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那边就说他们好他们好。这些傻孩子,怎么还没听出来,母亲是多么的想她的每一个孩子,如果不能见面,哪怕打个电话,听听声音也好啊!
这个成天怀抱手机的老太太,这个成天迷恋手机的老太太,也许她的想法就那么简单——她不过就是希望她的手机铃声能时常响起来!